仿佛過了永恆後,他終于得到了滿足。她忍受他的痙攣顫動,等著他離開,翻身側躺。她隨即一躍而起。
「艾妮妲?」
她不理他,盡快穿回衣服。
「艾妮妲?有問題嗎?」他以意大利文問。
她自皮包內掏出一把紙鈔,丟在床上,如飛箭般快速地逃離了房間。
十八個小時後,伊莎的頭痛宿醉仍未得到紆解。她在佛羅倫斯的東南方某處,開著輛排擋不順的飛雅特小車,行駛在路標上寫著陌生文字的陌生道路上。她的針織衣被安全帶擠成一團,頭發也因為宿醉沒有打理,而如同飛蓬般散亂。她痛恨自己一身邋遢不整、沮喪的模樣,納悶一名擁有高等學歷的女子究竟能在犯下多少錯後,依然可以抬頭挺胸--
考慮到現在頭痛欲裂的情況,她不能。
她根本還來不及看清楚,前方的招牌就已一閃而過。她緩下車速,停在路邊倒車。她倒不擔心會撞到後方來車︰她開了數哩路,還沒有看到半輛其它車子。
據說塔斯坎尼的鄉間美得如詩如畫,但她在天黑後才上路,什麼都看不到。她應該早一點出發的,但她直拖到午後才慢吞吞地爬離床上,然後她就一直坐在窗前發呆,試著祈禱,卻沒有辦法。
車燈照亮了「卡薩里歐」的標志。顯然她誤打誤撞,走對路了。上帝保佑愚人!
你昨晚又在哪里,上帝?
絕對下在佛羅倫斯。但她不能將發生的一切怪罪于上帝或酒上,是她個性上的缺陷鑄成一生的大錯。她背叛了自己畢生的信念,最後發現費博士是對的。性無法修補內心的破碎。
她開回路上,繼續前行。一如大多數的人,她生命中的破碎始于童年。但人們總不能一輩子都將自己的失敗怪罪到雙親頭上。她的父母都是大學教授,然而他們的一生卻在一團混亂和感情的放縱中度過。她的母親才華洋溢,但好酒貪杯,還過于賣弄性感。她的父親同樣才華洋溢,卻同樣嗜酒如命,而且對所有人都懷抱敵意。這些因素導致他們即使在各自學術領域內是翹楚人物,兩人卻始終無法得到終身聘。她的母親偏好和學生發展出不倫之戀,她的父親則和同事相處得如同水火。伊莎從小苞著他們由一個城鎮搬到另一個城鎮,親眼見證他們失控的災難人生。
其它小孩從小渴望擺月兌父母的管束,伊莎則渴望著生命中未曾有過的紀律。她的父母只是將她視為兩人爭斗中的棋子。為了自保,她十八歲那年就離家自力更生。六年前,她的父親死于肝病,母親不久後也跟著去世。她盡了為人女的責任,為他們送終。但她對他們的悼念,還遠下及對兩條白白虛擲掉的生命的感慨。
她經過一條狹窄的小鎮商店街,車燈照亮了兩旁古色古香的石頭建築,唯一比較突兀的是電影院外懸掛的巨幅海報。領餃主演的是梅爾•吉勃遜,男配角則是最近當紅的範倫恩。
她恍然大悟。她一直覺得但丁很眼熟,但他根本不是某位文藝復興時代的大師筆下的人物,而是像極了最近逼得施靄麗自殺的動作片男星的翻版。
她的胃部再度不安地翻攪。她究竟看過多少部範倫恩演的電影?太多了。邁克是動作片迷,而且愈暴力愈好。至少以後不必再陪著他看了。
她納悶範倫恩是否對靄麗的自殺心存愧疚,但那或許反而增加了他票房的魅力。為什麼好女孩總是會迷戀上壞男孩?或許是拯救者的角色幻想吧!她們自信能夠引導浪子迷途知返--太遺憾世事並不盡如人意!
她離開鎮上,往前又開了兩哩路,看到地圖上標示的岔路往右轉。一旁的路標寫著「天使園」由此入。她沿著上山的路開了一會兒,來到標示著「天使園」的雕花鐵門前,再遵照指示轉向右邊的碎石小路。她租下的農舍就附屬于「天使園」所有。
她往下坡開了一小段路,轉個彎,一棟破舊的石造建築出現在眼前。她猛睬煞車、停下車子。好一晌,她只能坐在車上,愣愣地瞪著它。她終于關掉引擎,頭垂在駕駛座上;心里滿溢著絕望。它根本不像中介所描述的重新整修過,反而像棟只有牛只居住的廢墟。
獨處、休息、沉思、采取行動。性的治療早已被剔除在計劃外,現在她根本連想都不會去想。
這棟屋子保證能夠提供孤獨,但是休息呢?她又要怎樣在這棟廢墟里沉思,采取行動並重新開始人生?她的錯誤似乎愈準愈高,讓她自覺得無能至極。
她揉著眼楮。至少這解開了租金便宜的謎。
她勉強打起精神,拖著行李箱走向門口。周遭安靜得她只听得到自己的呼吸聲,此刻她願意放棄一切,听到警車鳴笛由街上呼嘯而過,或是飛機自頭頂隆隆飛過。但她唯一听到的是蟋蟀的鳴叫。
正如中介在信里昕寫的,厚重的木門沒有上鎖,推開它時,樞紐發出的嘎吱聲像極了三流電影里的爛音效。她武裝好自己,等著一群蝙蝠迎面飛來,但迎接她的是老房子特有的霉味和岑寂。
「自憐只會癱瘓你的行動力,朋友。別在心里自居為受害者。你不是受害者,你擁有神奇的力量。你是--」
閉嘴!她告訴自己。
她在牆上模索到開關,打開聖誕樹狀的立燈。她累得只注意到光禿禿的石頭地板、幾件古老的家具,和通往樓上的石頭階梯。
至少這里沒有住牛。
她已經累得沒有精力探索,只能提起隨身行李往上走。她找到一間還能使用的浴室--謝天謝地,聖母瑪莉亞-還有一間仿佛修女房的簡樸臥室。在她昨晚所做的一切後,這似乎再諷刺不過了。
倫恩站在卡瑞利亞橋上,俯視著下方潺潺流過的亞諾河水。風拂起了他額前的短發--今天下午才剪的。他也刮了胡子,取下棕色隱形眼鏡。反正今晚他也無意在公眾面前曝光。
昨晚那個法國女人突然落荒而逃,而他一點也不喜歡看錯人。盡避他如願得到了一夜,但他總覺得有些地方不對勁。
似乎就算他不去找麻煩,麻煩也總會主動找上他。
一對街頭混混由橋的另一端走來。他們打量著他,仿佛在評估他是不是可以下手搶奪皮夾的肥羊。他們囂張的走路姿態令他想起自己的年輕時代,只不過他的犯罪行為大多局限于自我毀滅。他曾經是離經叛道的龐克族,也很早就明白自己破壞性的行為只是為了贏得注意。畢竟,再沒有比壞小孩更惹人注目的了。
他伸手掏煙,盡避他已經戒煙多月。揉縐的香煙包里只剩下一根煙,這是他帶了數個月的緊急存糧。
他點燃煙,在橋邊按熄火柴,冷眼看著兩名小混混走近。令他失望的是,他們互相交換不安的一眼,越過他繼續往前定。
他深吸了口煙,告訴自己忘掉昨晚。但他似乎就是沒有辦法。那名女于的棕眸里閃爍著智能之光,矜持的成熟世故吸引了他,也因此他無視心中的預警選擇了她。他有種不安的感覺,仿佛是自己攻擊了她。他或許會在銀幕上強暴女人,但在真實生活里,那是他無法想象的惡行。
他離開橋面,走過空蕩蕩的街頭︰心情惡劣無比,盡避他應該是站在世界的頂端,並即將達成一直以來努力的目標,霍杰肯所導的電影會讓他更上一層樓。雖然他擁有的錢已夠他一輩子都不必工作,但他喜愛拍電影,而這是他一直在等待的角色,令觀眾永志難忘的惡棍,就像「沉默的羔羊」里的安東尼霍普金斯。但他還有六個星期才會開拍「夜之殺戮」,而佛羅倫斯快要令他窒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