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沒有嘮叨。」凱琳道,壓下不久前還覺得快被杜小姐的喋喋不休給逼瘋的念頭。
「你有一顆仁慈的心,韋凱琳,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就知道了。我很高興你要求我陪你回南卡羅萊納,」她搖搖頭。「噢,我一點也不喜歡住在北方。每個人說話都好大聲。我不喜歡北佬,凱琳,一點也不喜歡。」
「你是在擔心要和白中校用餐,對不對?」凱琳握著杜小姐的手。「我不該帶你來這里的。我只想到自己,沒有考慮到對你的影響。」
「噢,別將老婦人的愚蠢傻氣怪到自己身上。」
「如果你覺得不快樂,我不會硬將你留下。」
杜小姐驚惶地張大了眼楮。「但我沒有別的地方可去!」她站起來,再次失聲痛哭。「我只是一時傻氣……我──我會立刻打點好自己,下樓用晚餐。我馬上就好──真的。」
凱琳站起來,擁抱瘦弱的老婦人。「冷靜下來,杜小姐。我不會趕走你的──只要你想留下來,我保證你一定可以住下。」
柔拉的眼里閃現希望。「你不會趕我走?」
「絕對不會。」凱琳輕吻老婦人的面頰。「好了,快將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準備下樓用晚餐吧。」
「是的。」杜小姐道,但仍緊張地望著安全的房門外。「嗯──我就去了。」
「噢,不必擔心白中校,」凱琳微笑道。「假裝你是在款待李將軍就好。」
十分鐘後,凱琳挽著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杜小姐下樓,很高興看到老婦人再度振起精神。她在心里發誓如果肯恩傷害了荏弱的柔拉,她絕對會要他的命。
白肯恩由圖書室走出來。他並未換上正式的晚禮服,只穿著輕便的白襯衫及黑長褲。粗魯無禮的男人!凱琳想著。他明知道有女士在座。
他抬起頭,瞧見她們,黑眸里閃過一絲費解的光芒。
凱琳的心髒狂跳,再度想起稍早那一吻。她深吸口氣,知道今晚將會很漫長,她必須全神應戰。還有杜小姐,她內心一定驚惶不已……
凱琳轉身想安撫她,卻看到老婦人朝肯恩露出抹嬌羞的笑容,彷佛初入社交界的少女。她伸出手給肯恩。
「親愛的將軍,這真是我莫大的榮幸。你可知道,我一直虔誠地對天祈禱,祈求上帝保佑你的安全,但我實在作夢也想不到有這個榮幸親眼見到你。」她硬將小手塞到肯恩掌中。「我是杜柔拉。」同時她行了個無懈可擊的襝裙禮。
肯恩一臉的迷惑,注視著她綴滿蕾絲的帽子。柔拉直起身軀。「你可以確信你在‘日升之光’停留的時間,我們會竭盡所能確保你的舒適。如果你有任何需要,只管開口說一聲就好。從此刻起,我就是你最忠實的僕人。」
柔拉拚命對他眨著睫毛,凱琳幾乎擔心她的眼楮會因此瞎掉。
肯恩轉過凱琳,要求解釋,但凱琳也一臉的迷惑。「我想──恐怕你是誤會了,女士。我並沒有將軍的頭餃。事實上,我現在沒有擔任任何軍職,不過有些人仍會稱呼我過去的軍餃‘中校’。」
柔拉像小女孩般格格地輕笑。「噢,我真傻!這下你逮到我了!」她神秘兮兮地降低音量。「我忘了你現在扮成另一個身分。噢,非常好的偽裝,北佬間諜絕對認不出你。不過你剃掉你的大胡子真是太可惜了,我一向喜愛大胡子。」
肯恩失去了耐心,轉向凱琳。「她究竟在說什麼?」
柔拉以指點著他的手臂。「噢,不必激動,我保證有別人在場時,我會非常謹慎,一定稱呼你為中校,親愛的將軍。」
肯恩語含警告。「凱琳……」
杜小姐咋舌道︰「好了,將軍,毋須擔心凱琳。再也沒有比她更忠誠的南方女兒了,她絕不會對任何人透露你的身分,對不對,親愛的凱琳?」
凱琳試著要回答。她張開嘴,但沒有發出聲音。
杜小姐拿起吊在腕上的扇子,輕點凱琳的手臂。「立刻告訴將軍,親愛的,沒有必要讓他擔心我們會背叛。這個可憐的男人要操心的事已經夠多了,別再增加他的負擔。說吧,告訴他可以信任你。」
「你可以信任我。」凱琳嗄聲道。
肯恩怒瞪著她。
杜柔拉笑了,朝空中嗅聞一下。「嗯,我似乎聞到炖雞的味道。我最愛的菜肴──尤其是加了許多荳蔻。」她挽起肯恩的手臂,朝餐室走去。「你知道的,將軍,我們很可能是遠親呢!我的姑婆杜菲碧的遠房堂姊嫁到維吉尼亞的李家。」
肯恩驀地打住腳步。「你是在說──夫人,你真的認為我是南軍的李將軍?」
杜小姐格格笑道︰「噢,不,這次你別想逮到我了,將軍。你真頑皮,故意要測試我。我明明告訴你我會很謹慎的。我知道你現在是白肯恩中校,韋小姐清楚明白地告訴我了。」
她再度朝他眨了眨眼,彷佛兩人分享了某種秘密。
晚餐期間,肯恩一直緊皺眉頭,也令凱琳食欲盡失。她不只得忍受他的陪伴,以及稍早那個吻的記憶,也知道他在懷疑杜柔拉是不是瘋了。但杜小姐適時地填補了桌上的靜默,大談荳蔻炖雞、親戚關系和丁香的藥效。肯恩的臉色就像暴風雨來臨前,烏雲遍布的天空。點心送上來後,杜小姐提議用完餐點到起居室朗讀詩篇,肯恩立刻提高警覺。
「這恐怕有些不便──韋凱琳小姐自紐約為我帶來一些秘密文件,我必須私下和她會談,」他挑起濃眉。「立刻。」
杜小姐咧開笑容。「這是當然的,親愛的將軍。你不必多作解釋,去吧,我就留在這里,享用姜汁蛋糕。我已經許久──」
「你真是忠貞愛國,杜女士。」他推開椅子,指著門口。「圖書室,韋凱琳。」
「我……嗯……」
「現在!」
「快一點,親愛的,將軍是個忙人。」
「而且將會更忙。」
凱琳起身離座,越過他身邊。好吧,也該是他們攤牌的時候了。
「日升之光」的圖書室大體上仍和凱琳記憶中的一樣。舒適的皮椅環繞著桃花心木書桌,明亮的陽光自高窗流瀉而入,照出書架上豐富的藏書。這里一直是凱琳最喜愛的房間,但她一點也不喜歡書桌上新冒出來的雪茄盒,以及擱著肯恩左輪手槍的紅木盒。書桌後原本掛著舊約聖經里的「被斬首的施洗者約翰」像,也被林肯的肖像畫取代了。
肯恩坐在書桌後的皮椅里,腳蹺到桌上。他的態度像是蓄意傲慢,但她不會讓他看出心中的惱怒。下午她覆著面紗時,他將她視為女人,現在他卻想將她當做馬廄小廝對待。他很快就會發現他無法輕易忽視過去這三年。
「我告訴過你留在紐約。」他道。
「你是說過。」她假裝打量著房間。「林肯的肖像畫和‘日升之光’格格不入,它侮辱了我父親的回憶。」
「就我听到的,你的父親侮辱了他自己的回憶。」
「的確,但他還是我的父親,而且他死得英勇。」
「死亡並沒有英勇可言,」他稜角方正的面容在黯淡的燈光下顯得嚴厲。「你為什麼沒有服從我的命令,留在紐約?」
「因為你的命令毫無道理。」
「我不必替自己解釋。」
「你是這麼認為的。我已達成我這方的協議。」
「是嗎?我們的協議說你必須循規蹈矩。」
「我完成了在學院的學業。」
「我關心的不是你學院的學業。」他俯身自抽屜里取出一封信,丟在桌上。「很有趣的內容──不過我不會想將它拿給容易受驚的人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