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陣沖動想上前吻她,但身體像被釘在原地,臉也像被鎖定一樣,面無表情。怎麼像斯尼德,莫丹下意識地想,三步並作兩步走到隔壁房間收拾行裝。十五分鐘後,她辦完了退房手續,開車離開了飯店。
她就這樣離開了給她注入了生命活力的男人,離開了僅在短短的兩天里,就在她心中佔據了一席之地的孩子。
莫丹腳踩油門向州界加速駛去。
第十一章
莫丹在沙漠里野營了一周。
頭三天,她極力不去想雷利,每天長途跋涉,直到走得筋疲力盡,晚上孜孜不倦地讀書,自己燒火做飯。只是睡眠不太好,因為盡避白天可以分散精力,晚上卻沒法不做夢,而且幾乎所有的夢都和雷利有關。
有些夢更激發了她對他不可遏制的。有些夢則異常恐怖。比如夢見在狂風暴雨的海面上,雷利的船突然被巨浪掀翻,他掉到海里,卻沒有人去救他,還夢見自己被魚網緊緊纏住,不能動彈,馬上就要溺死了,而這時,雷利從她身邊游過,卻見死不救。最可怕的是夢見飛機失事,雷利和詹妮正好就乘坐這架飛機。
一向給她帶來安寧的沙漠也背叛了她。她不但絲毫感覺不到安寧,反而惶惶不安,好像和心靈正被一點一點地、痛苦地撕成兩半。
這是為什麼?不是她自己鬧著要離開雷利的嗎?如果當初听了雷利的話,她現在已經在緬因了。
和一個不愛自己的男人結婚嗎?
可她自己呢?她不是也跟雷利說她不愛他嗎?現在她已重新開始她熱衷的隱居生活,卻被他弄得魂牽夢繞,欲罷不能。她走到哪兒,痛苦和失落的影子就跟她到哪兒。
隱居變成了寂寞,寂寞得令人難以忍受。
到了第四天,莫丹意識到她不能再這麼下去了。于是徒步走到公路邊,驅車前往索來爾。到了索來爾,她給麥克•普雷斯科特撥通了電話。接電話的小姐一副居高臨下的口氣︰"他現在很忙,正處理病人。你等一會兒。"
餅一會兒,電話里終于傳來麥克的聲音,"我是普雷斯科特。"
"麥克,我是莫丹。莫丹•卡西迪……記得嗎?我和雷利見過你。"
"莫丹?當然記得。雷利現在還和你在一起嗎?"
"不,他回緬因了。我想請你吃飯,你總不至于忙得連吃頓午飯的功夫都沒有吧?"
"好哇。半小時後,我們在阿納薩大街的沙拉酒吧見。"
他說到做到,非常準時,"很高興又見到你,莫丹。"他笑吟吟地說,"雷利什麼時候走的?"
莫丹舉起菜單,突然哭了起來。
仿佛被自己的舉動嚇壞了,莫丹不知如何是好。還是麥克掏出一塊干淨的手帕遞給她,向服務員要了兩份菠菜沙拉。他那老練而穩重的樣子,像一個慣于應付突發事件、遇事不驚的人。莫丹泣不成聲地說︰"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她擤了擤鼻涕,"他向我求婚。"
"老天爺,原來如此!"
"而且他討厭紅玫瑰。"她放聲痛哭。
麥克莫名其妙地看了看她。"我以為你們都喜歡這種花。"
"不,我也討厭紅玫瑰。我們對斯尼德的看法也一致,都覺得他空洞乏味——就像萬聖節的南瓜。"說著,她又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不停地擦眼淚,臉頰被她擦得倒像兩朵紅玫瑰。"此外,他有個七歲的女兒,叫詹妮。"
"他有個女兒?"麥克疑惑地問,"難怪律師非要讓他去鹽湖城不可。"
"他們四天前去緬因了。"
麥克馬上就明白了,但卻故意問︰"雷利和律師去緬因了?"
"你真會開玩笑,"莫丹哼了一聲,"是和詹妮,他女兒叫詹妮。"
"這麼說你臨陣逃月兌了?"
莫丹猛地把頭抬起來,"我沒有。"她的口氣有點不客氣。
"那就是逃跑,夾著尾巴逃跑了?到底是怎麼回事,莫丹?是不喜歡小孩子?"
"我非常喜歡小孩。"盡避她說這話時,鼻子和眼圈都紅紅的,卻鼓足勇氣認真地說。
"是不是你和雷利——你們的性生活不太和諧?"
她的臉更紅了。"不,非常和諧,和諧極了。"
"那你為什麼還不趕緊收拾行裝去緬因?很顯然,雷利那小子一往情深地愛上了你。"
"你是這麼覺得。可他不是這樣,我也不是。"
"他肯定是。雷利還從來沒有主動向哪個女人求過婚。"
莫丹一板一眼地說︰"他也從來沒對我說過他愛我。"
"有的時候,行為勝過語言。雷利提出求婚就是這樣,相信我。"麥克嚼著一塊面包。"不過,說來也挺有意思,以前我總想,有朝一日雷利遇見中意的女人,肯定會一往情深。你知道我為什麼會這麼想嗎?是因為鯨魚。他愛鯨魚。我曾經親眼看見,他為拯救一頭擱淺的鯨魚,奮不顧身在海水里搏斗了幾個小時,親耳听過他為反對野蠻捕殺鯨魚所做的慷慨激昂的演說。他那麼關心和愛護這些海洋生物,說明他有一顆偉大的愛心。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你是說,他一向都有一顆愛心並且愛得執著,"她若有所思地說,"對動物尚且如此,更何況對人呢?"
"正是。"麥克皺著眉頭說,"但是你愛他嗎?如果你不愛他,我們這場談話就沒有意義了。"
"問題就是我不知道!"眼淚又涌上了她的眼楮。"我原以為我不愛他,我也是這麼對他說的。但你看看我這副失魂落魄的樣子。這幾天我是在痛苦和淚水中度過的,流出的淚水足能讓沙漠里的桃樹開花。"
"我一直堅信,愛的反義詞不是恨,而是冷漠。"麥克說,"看起來你對雷利並不冷漠,莫丹。"
服務員把滿滿兩大盤菠菜沙拉和一籃法式面包放在他們面前。莫丹驚奇地發現自己居然有點餓了。他們靜靜地吃著東西,半晌沒說話。過了一會兒,麥克說︰"我給你講幾件事。有一次,雷利和我在紐約參加一次同學聚會,他領我去看他從小長大的孤兒院。正趕上一個叫安娜的修女去世,孤兒院為她舉行了哀悼活動。"
"安娜是他最愛的修女。"
"這麼說他給你講過這些事了?我們在那里呆的時間雖不長,卻看得出那些修女們心地善良,她們默默無聞地工作,盡心盡職。但是孤兒院畢竟是慈善事業辦的,資金缺乏,設備簡陋,宿舍像兵營。當時是二月份,天氣還很冷,餐廳里的溫度非常低。而且在孤兒院是沒有任何自由和隱私可講的。難怪雷利性格內向、孤僻,他在那種環境中整整生活了十六個年頭。他從沒見過他的父親和母親,更談不到享受父愛和母愛。因此他難以意識到他愛你,不會用語言來表達這種愛情,這不足為奇。我們應該理解他。"
莫丹怦然心動,想起雷利曾對她說過的那些美麗動听的話。但那是雷利和她的私房話,不好對麥克講。"你說得不錯,我懂,可是還有一些事讓我想不通。雷利從沒見過父親,卻有做父親的靈感。依我看,他不僅努力了,而且挺稱職……問題是,在他努力演好父親角色的過程中,對我卻忽冷忽熱,一會兒把我當成修道院院長,一會兒又向我求婚。"她抽泣著,說完最後一句話,"我們甚至不能睡在一起,你說這叫什麼事啊。"
"我從來沒說過他是個完人。他也是個人,一個和我們大家一樣的普通人。"麥克說話的口氣和雷利如出一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