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子知道那樣做最好,但他依舊很不爽。不是因為副局長作出那個決定,而是因為竟然有作那個決定的必要。寇子認為自己不該這麼糊涂、不該有所疏漏。如果人都是莎蘭殺的,或是她指使別人殺的,那麼他沒有依循原始想法的錯誤害得又有兩個人喪生。
如果莎蘭是清白的──這個可能性越看越渺茫──那麼事情非常不對勁。項煉那件事︰是真的有人在跟蹤她,還是她送給自己以便在必要時轉移嫌疑?
也許這件案子不歸他負責,但他的腦筋仍然在動,仍在思索各種可能的情境。
他請求副局長準許他見她。于私,他想要確定她安然無恙;于公,他想要觀察她的神情舉止。肢體語言和生理反應會透露出許多秘密。
莎蘭坐在小屋的客廳沙發上,一個醫護人員在替她包扎右膝的傷口,一個巡邏警員站在門口監看。她的褲管磨破了,寇子可以看到她腿上的血跡。她的臉上毫無血色。
「怎麼了?」他問,站在一段距離外觀看。
「她在庭院里跌倒,膝蓋受了傷。」醫護人員據實說明。「明天會痛。」他告訴莎蘭。
她心不在焉地點頭。
「什麼時候跌倒的?」寇子問她。「怎麼會跌倒?」
「我沒有跌倒。」莎蘭的聲音虛無縹緲,而且沒有音調變化。她沒有看他。「我搖晃了一下,一邊膝蓋著地。」
「什麼時候?」他重復。
她比了一個模糊的手勢。「在我找電話的時候。」
「為什麼找電話?」據他所見,主屋里到處都有電話,包括廚房里那支破碎的。
「打電話報──」她往主屋比了一個模糊的手勢。
「主屋里就有電話,為什麼到這里來打?」
「我不知道她在哪里,我不……想看到她。」她停頓一下,目光首次與他接觸。「但我還是看到她了。他們要我指認她,我還是看到她了。」
情緒震驚的征候非常明顯,非常具有說服力。該死的!它們有可能是真的。她的肢體語言也與震驚一致︰靜坐如蠟像,只有被叫時才動;即使在動,動作也非常緩慢遲鈍。她的臉色非常蒼白。化妝出來的?她的瞳孔也有放大現象,但眼藥水可以制造出那個效果。
他痛恨自己在想的事,但他不能讓自己被蒙蔽。這件案子也許不歸他負責,但那並不表示他的分析不能被采用。
另一個念頭在他腦海浮現︰她和他交往是為了轉移嫌疑或監視羅法官命案的偵辦進度?果真如此,那麼她非常成功,因為羅法官命案的偵辦毫無進展。
他想要繼續訊問她,但知道最好就此打住,讓被指派偵辦此案的警探負責訊問。何況,他還有別的事要調查。
他向巡邏警員點個頭後離開小屋,深吸一口溫暖的新鮮空氣。他找到魏副局長。「大概的死亡時間知道了嗎?」
「驗尸官還沒有判定,但我看過尸體,僵硬得厲害。我估計死亡約有十二個小時了。」
懊死!那段時間正好是他被電話叫走,她以突然嘴饞想吃香蕉船為理由去了超市,即使她在下午已經去過一趟了。她會冷酷到回藍家槍殺兩個人,然後在回他家的途中停下來買冰淇淋嗎?還是她以買冰淇淋作為出去的借口?制造不在場證明,好讓她能拿出超市的發票說她不可能去了藍家。
這簡直是羅法官命案的翻版。她沒有目擊者證明她在案發當時身在他處,但有購物地點的發票。
反之,她不可能知道他昨晚會被叫走,她不可能事先計劃。難道她一直在等待機會,知道他終究會在晚上被叫走,等他離開後再采取行動?她不用急,她可以等待最恰當的時機。畢竟她在等待時還有高薪可領;如果她的目標在那枚失蹤的黃鑽戒指,它哪兒也去不了。
她沒有保留超市的發票,他清楚地記得她把塑膠袋和發票扔進了垃圾桶。如果她真是那麼冷靜、狡猾的殺手,又怎麼會做出扔掉發票那樣馬虎的事?或者該說是那樣精明的事,因為那樣一來,她就可以說如果她認為她會需要不在場證明,她就不會扔掉發票。
天啊!他快要發瘋了。無論從哪個角度切入,一個微小的改變就使最重要或最不重要的行動,呈現出完全不同的風貌。
他回家翻廚房的垃圾桶。那兩個塑膠袋就在最上層,只有早餐的果皮和空優格杯壓在它們上面。他抽出塑膠袋,把它們拉平,往袋子里瞧。發票果然在里面,雖然縐巴巴,但絲毫沒有被弄濕或弄髒。
他看看發票上的時間,八點五十七分,大約是他回到家的時間。他不在家的這段時間,她到底去了哪里?
☆☆☆☆☆
偵訊室空間狹小、陳設簡單、不具威脅性,天花板上的攝影機在做全程錄影。
韓魯提警探是個優秀的偵訊員。他身高一七五公分,有沙色的頭發、滿臉的雀斑和誘人招供的和藹表情。非常不具威脅性、非常有同情心。無論寇子如何努力使自己的表情和聲音顯得不偏不倚,都沒辦法像魯提那樣不具威脅性。他太高大,就像魯提曾經指出的︰「你的目光總是像鯊魚一樣。」魯提對女人特別在行,她們信任他那種好好先生的表情。
寇子和副局長及另外兩位警探都在看監視器的錄影。莎蘭一動也不動地坐著,大部分的時候都在發呆,好像在情緒上封閉了自己。寇子記得她在第一件命案後也是如此。也許是保護反應?使自己置身事外的方法?或是精湛的表演?
「你昨天晚上在哪里?」魯提柔聲問。
「寇子家。」
「寇警探?」
「對。」
「為什麼會在那里?」
「我和他共度周末。」
「整個周末?」
「星期六沒有。星期六晚上有宴會,我必須工作。」
「你什麼時候抵達寇警探家?星期六晚上的宴會之後。」
「四點吧?」她疑問地說。「我不記得確切的時間,很早,天亮之前。」
「為什麼大清早去他家?」
「好讓我們能在一起。」
謝天謝地,魯提沒有多問他們的關系。他繼續確定時間順序。「星期天你們整天都在一起?」
「對。」
「星期天你在寇警探家過夜?」
「對。」
「昨天呢?星期一。寇警探去上班後,你做了些什麼事?」
「該死!魯提一定自以為是律師。」郎諾南警探咕噥。「听听那些問題。」
魯提一步一步問得異常詳細。偵訊通常不會那麼有條有理,好讓嫌犯能暢所欲言。但莎蘭沒有喋喋不休,她只回答問題,而且回答大多簡短到不能再簡短。由于她沒有主動提供消息,所以魯提等于是逼她說。
「健身,買雜貨。」
「就這樣嗎?」
「還去修指甲。」
「你在哪里健身?」
「地下室。」
「哪里的地下室?」
「寇子家。」
接下來的一問一答弄清楚她在何時何地修指甲,在何時何地買雜貨。接下來做了什麼?做晚餐。通心面。寇子到家時,已經做好了。然後他接到電話,不得不出門。他說他會去幾個小時。
魯提看看筆記。里面紀錄有寇子接到那通電話的時間、他回到家的時間和冰淇淋發票上的結帳時間。如果她企圖在時間上說謊,他會知道。
「你接下來做了什麼?」
「清理廚房,看電視。」
「就這樣?」
「還去買冰淇淋。」
「那時是幾點?」
「不知道。八點過後。」
「去哪里買?」
她告訴他超市的名字。
「什麼時候離開超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