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輪到你時,我保證我絕對不會這麼害羞,公主。」
第五章
丹雅不知道她接下來的那半個小時是怎麼熬過的。大多數的時候她什麼地方都看,就是不看迪凡。而隨著她對那個僕人的觀察,她發覺那個比她矮了一、兩寸的沙夏,在幫他的主子穿衣時竟然變得十足的權威。
最先他說的是外國話,在迪凡要他說英語後,他改用英語說,而听著听著,丹雅的驚奇茁長了起來。他一直咕噥著、嘮叨著。對于他的喋喋不休,迪凡或聳肩,或充耳不聞,或揶揄。一個脾氣那麼壞,居心那麼惡毒的人,怎可能有幽默感?又怎可能容忍得了僕人的數落?
可是今天她不就有數次懷疑他是否是在逗弄她、揶揄她,只是由于她認為不可能就很快推開這個想法,不是嗎?
她不喜歡看到這一面的他,不喜歡知道他能夠喜愛僕人,也不喜歡他笑。每次他一笑,她的心跳就會不規律起來。他或許沒有瓦西里英俊,可是不知怎地,她愈是看他,愈是受到他的牽引。
她一點也不喜歡這些情形。她寧可她跟他的關系保持在敵人與被擄者之間。
當她的眼角捕捉到他終于穿好衣服,丹雅著實松了一口氣。白色的襯衫、淺黃色的長褲、墨綠色的外套、黃色絲背心、打得似很隨意的紅色領巾,最後的那頂帽子,沙夏整整戴了二十秒始滿意的退開。
現在她終于穿好衣服了,丹雅恨不得他趕快出去,但他卻慢條斯理,仿佛一點也不急著走。當他轉過身,走向她,他的手里拿著一面鏡子。丹雅只需一想即猜出他的意思。而她果然沒有猜錯。
「要把臉洗淨還是修飾你的臉隨你的便。」他把鏡子扔在她的腿上。「不管你決定做哪一樣,必須在去吃午餐前弄好。」
這算什麼選擇?這根本是命令,而她平生最痛恨別人命令她做這個做那個。就在她要把鏡子扔還給迪凡的時候,無意間她看到鏡子中的自己。她失聲低呼。他說她像個骯髒的小頑童。但這種說法未免太保守了些。她的樣子簡直像把臉伸進灰爐中輾了一回似的。在沒有化妝用品的情況下,教她如何修復?
她只能盡可能。在丑得這麼一塌糊涂的情況下,他都能對她產生欲念,若讓他看到她的本來面目豈不更糟?
「這樣可以了吧?」在這邊抹抹,那邊勻勻,又自眼下較黑的部分借來了一些粉涂在最需要補妝的地方後,她問。
「又是憔悴的老太婆?我還是比較喜歡髒污的小頑童。」
「你不是說要去吃午餐?」丹雅迸出齒間。
「或者你想在房里吃?」
「不,不。」這麼快就可以出這間艙房?丹雅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好運道。「但是……你不怕我會向人求助,例如向船長?」她試探。
「如果你真那麼做,只會令你自己還有他難堪。」
丹雅眯起眼楮。「你編造了什麼謊言?」
「沒什麼出奇之處。只不過是告訴他你是我離家出走的妻子,說你不但拋下我這個丈夫,還拋下兩個稚子。所以你要是向別人說出不同版本的故事,恐怕……」他一笑。
「你一定得把我抹得那麼黑嗎?沒人會怪我不要你,但孩子!」
他笑嘻嘻的拉起她,帶她走出房間。「你對孩子有什麼看法?你至少得替國王生下一名王嗣。」
「他可沒指望。」丹雅冷哼。「他沒打算踫我。謝天謝地。」
「大多數的女人都喜歡瓦西里。我還以為僅是想到要嫁給他你會興奮的飛上天。」
「你以為錯了。」
「那如果你有別的選擇呢?」
「這是第二次有人這麼問我。我有別的選擇嗎?」
他沒有回答。這時他們已來到餐廳的門口,丹雅可以看見舍基和瓦西里已在座,拉嘉則不見人影——可能還在洗澡。他們的那張桌子只有他們,沒有別的女孩子。她早料到他們不會讓她們踫在一起,一旦踫在一起,大家一番交談之後,他們的西洋鏡不就拆穿了嗎?
「我們在談孩子。」迪凡在門口站定。他的手握著她的手肘。
「是你在談,我可沒有。」
「你沒有說你個人對他們的想法。」
「我從來沒想過這個主題,因為我從來沒有想過要結婚。」
「那現在呢?」
「我不是已經告訴你瓦西里說他不預備跟我同床共枕嗎?我不明白你為什麼一直問……等等,你不會是在暗示我婚後不但可以紅杏出牆,還大可生個兒子讓國王有個雜種王儲吧?」
「當然不是!我的意思是——算了。」
他幾乎是拖著她走進餐廳。他不僅僅是在生氣而已,而是非常的惱怒。但是是針對什麼?是她說的話中有某一句刺著他的隱痛?算了,與她不相干。丹雅暗忖。目前她所需要的是步步為營,只要她不犯錯,那晚餐的那一頓也一定會讓她出來吃。到時她一定可以找到逃跑的機會。
那一餐飯她吃的十分辛苦。她不但得努力充耳不聞瓦西里在席間的明嘲暗諷,還得裝作毫無所覺人們的目光。她不確定人們盯著她瞧的原因是基于他們所听到的不實故事,抑或是她的半男半女打扮。總之她努力忽略它們,並設法轉移自己的注意力。
她注意到餐廳內的女人,無論已婚、未婚,都在朝向瓦西里拋媚眼、賣弄風情。顯然迪凡沒有夸大,女人的確被瓦西里的那張臉、那副身材、那身打扮所吸引。但她敢打賭一旦她們就近認識他後,一定會打退堂鼓。
那天晚上的情形跟中午差不多。有好幾個女人甚至跟船長拉關系、套交情,只為了要他作介紹人,介紹她們跟瓦西里認識。
也許是因為她一直很‘安分守己’,連那些女人像蒼蠅盯著花蜜般的圍繞瓦西里,她也沒有由于她是他的未婚妻便發作,所以迪凡才會在她表示她想趁菜尚未上桌之前去趟洗手間,無異議的點了點頭。不過她在起身時捕捉到他向舍基看了一眼;那無疑是在告訴舍基跟蹤她,但保持一段距離。
丹雅一走出餐廳的門,拉嘉似漫不經心的問道,「那樣好嗎?迪凡,讓她一個人去?」
迪凡面無表情。「舍基會看著她。」
「光是‘看’恐怕還不夠,最好是用個鏈子鎖住她。」瓦西里懶洋洋的說。
「跳船只需一眨眼的功夫。」拉嘉覺得他有必要明說出來。
「放心,她不會游泳。」
「誰告訴你的?」
拉嘉的話點醒了迪凡。他低咒一聲,快步走出餐廳。拉嘉和瓦西里相視一眼,也連忙起身跟在他的後面。
走出餐廳,他們一眼看見舍基正在點雪茄。
「她人呢?」迪凡問舍基。
舍基朝陰暗的廊道的另一端點了點下巴。他們望了過去,看見一扇門打開,丹雅走了出來,她的裙擺在腰間打了一個結,露出了一大截雪白的腿。
迪凡還來不及松口氣,卻見她筆直奔向船欄,然後縱身躍過。只一瞬,她的身體已隱沒在巨大的回輪下。
舍基、拉嘉、瓦西里,但覺眼前一花,心中暗叫一聲不妙,但他們的阻止已經遲了一步。待他們沖至欄邊,他們一個個只能屏息、祈禱,眼楮搜視著河面。看到迪凡在回輪的後方出現後,他們幾乎癱瘓在甲板。
「我們大概不能逕赴紐奧爾良在那兒等迪凡吧?」瓦西里道。
舍基緩緩搖了一下頭。
拉嘉輕笑。
瓦西里申吟。
不一會兒之後,又是三條人影自渡輪躍入密西西比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