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個人是很想多雇幾名女孩子,如此一來,即使臨時有狀況,也不用她親自出馬。問題出在目前這家店仍是杜比的,他死後,它才能名正言順成為她的。要到那時她才有權作任何的更改……
丹雅打了一個寒顫。她直覺的知道那雙黃眼楮仍盯著她。而盡避她的每根神經都在吶喊︰不要看他,她還是看了。因為她總得去他那張桌子,去收那幾個空杯子。
她這輩子從沒走得那麼慢過,但在距離他只剩兩步遠的時候,她不禁忍俊,因為她終于發現他的眼楮之所以泛黃光,是由于燭火的反射。他的眼珠根本不是黃色,而且非常淺的棕色,淺得像金色的雪利酒。它們在那張黝黑的臉孔上,幾乎是美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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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還要些什麼嗎,先生?」
她的那一笑困惑了迪凡。不是由于那一笑在一張疲憊、憔悴的臉有多不協調,而是因為很少有女人對他笑。至少在第一次見到他時不會。當她們被逮到目瞪口呆的盯著他的臉瞧時,比較正常的反應是不自在、尷尬。事實上男人也一樣。
或者,她是因為自己長得乏善可陳,覺得他們剛好是對絕配。迪凡的心情霎時好了許多。不過,縱使如此,他並沒有忽略一些細節。
她的長相雖然不怎麼樣,但她卻有又白又整齊的牙齒,還有一雙充滿孩子氣笑的眼楮。由于他自己也有雙與眾不同的眼楮,以及一口整齊、潔白的牙齒,他覺得這兩項並不是困擾他的因素。他將目光移向她的衣著;男人的灰色襯衫、破舊的背心、黑色的長裙……她的儀表是邋遢的、教人不忍卒睹的。至于她腰臀上的那把刀——她有用到的時候嗎?她的手小小的、紅紅的、生繭的,另一邊則是白皙的,那種白皙跟她的臉恰成反比。
他的腦際靈光一閃。「眼線描得那麼黑,很難洗得掉,是不?」
她驚喘。
迪凡縱聲大笑。看到她抬起手擦眼眶,他笑得更大聲。現在一切都說得通了;在台上,她跳艷舞,但蒙住臉——沒有辦法,誰教她只有綠眼、牙齒和一身的身材有過人之處。到了台下,她則把她曼妙的曲線全藏起來,因為她的臉實在教人難以產生興趣。這個女人顯然扮演著兩個角色——台上是妖姬,台下是不想被騷擾的正經女侍。
「有什麼好笑?」她瞪視他。
依舊笑嘻嘻的,「要不要我幫你?」
她先是一愣。「你是說……它還在?不敢有勞。」她迸出齒間,接著拉起襯衫的下擺拭眼眶。她一點也不曉得當她那麼做時,露出了一小部分的雪白肌膚。
笑容很快自迪凡的臉上逝去,代之而起的是另一種神情。
當她覺得她已擦拭干淨;在她用來擦拭的地方,上面果然有黑墨的痕跡。她拉整好衣裳。
不過迪凡只是唬她,她的眼線其實並沒有殘留著。倒是她的那陣擦拭,把她眼下的黑眼窩擦白了許多。迪凡當即決定多給她一些錢。
「如果你已沒別的事,現在可不可以告訴我你要什麼東西?我還有別的客人,我沒空跟你窮蘑菇——」
「你。」
「什麼?」
「我要你。」
原來她第一次真的沒有听錯,她想。但他一定是在開玩笑。她長得不漂亮,再加上她刻意的偽裝,像他這樣的男人才不會看上她。
他長得很黝黑,很英俊,是那種粗獷、男性化的英俊,而且從其穿著和談吐,可看出他是個有錢的子弟。而這種人正是她避之猶恐不及的紈褲子弟之輩。
第一眼,她以為他是西班牙人,再不便是墨西哥人,但她的英語講得相當好,而他的腔調不像是西班牙腔。或許他是北佬。北佬很少光顧「後宮」,他們認為「後宮」的格調太過低俗,不配他們造訪。
不管他是哪里人,他的長相長得相當的好。他的臉十分的性格,有稜有角,皮膚頗光滑——除了那幾個疤。它們分布在他的左頰和他的下巴。那種疤好像是某種猛獸的利齒咬進他的臉,並準備整個撕扯下來,但及時被阻止。
她的心中涌起一股強烈的同情。但同情歸同情,她可不打算讓自己淪為被玩弄的傻瓜。「你要的東西,我想安姬應該應付得了。你稍等一會兒,我這就去叫她過來。」她轉過身,腰帶卻被人從後面猛力一拉,使她失去平衡,向後跌坐在他的大腿上,「你一定要敬酒不吃吃罰酒嗎?」
「你先別忙著生氣。」對方嘻皮笑臉的說,接著丟了五枚二十元的金幣在她的裙子上。
又一次,丹雅驚愕得說不出話。她知道安姬和四月的收費行情——一次一塊錢,而那尚且較杜比付她們一晚上的工作酬勞要高。一百元的金幣!老天,她這輩子還沒有見過這麼多錢。有了這筆錢,她可以做好多事,可以多雇幾名人手,可以買幾件新衣服。她從來沒有穿過新衣服過;一直以來她都是穿愛麗絲和杜比的舊衣裳。……這麼說,他不時在開玩笑了?
慢慢地,她抬起頭,「你一定是惡魔。」只魔鬼才會引誘人做壞事。
「很多人都這麼說。」
她的眼楮一眯。「你至少該否認一下。」
他大笑。「為什麼?」
「因為——因為——哦,算了。」她想要起身,但圈著她的腰的那條手臂一點也不肯放松。而且他仍是那副嘻皮笑臉的色鬼相。「听著,你找錯對象——」
「迪凡,我拒絕為一時的失言覺得內疚,我——」
「現在不要,瓦西里。」迪凡不耐的低吼。「用用你的眼楮。我現在沒有空,你沒看見嗎?」
丹雅轉過頭,卻發現自己看到一個只能用純金打造,但是是活生生的亞德尼斯形容的男人。他有著金黃色的頭發、金黃色的皮膚、金黃色的眼珠。她這一生還沒有見過這麼漂亮的男人,而若不是親眼看見,她說什麼都不會相信世上有這麼漂亮的男人。
那個美男子也不相信地瞪著她。而後他倏地申吟出聲,「你連試都沒有,對不對?但你也不必退而求其‘次’到這種地步呀。」他的頭朝她擺了一擺。「別說你已開了口,即使你沒有,我也會把那個舞娘雙手奉送給你呀。」
丹雅發愣了好片刻才領悟他是在侮辱她。不錯,她是長得不漂亮,但任何稍有禮貌的男人絕不會當面說出來,更不會用這種仿佛連作他們的鞋墊都不配的口吻說她。他們算哪根蔥、哪根蒜,竟然一個認為她是出個價便可以買的妓女,另一個卻認為任何有腦子的人都不會多看她一眼,更遑論嫖她。
丹雅緩緩站起——箍住她的腰的手臂已松——很仔細的把那幾枚金幣放在桌上,然後走了一步,接著猛然轉過身摑了那個美男子一巴掌。
瓦西里立刻抬起手,明顯地想要回敬她。迪凡跳了起來,扣住他的手。在同一時間,丹雅抽出她佩在腰臀的匕首。他們瞪著她手里的匕首,她則瞪著他們。好一會兒,她開始倒退,退了三、四步後,她轉身快步走向酒館的後面。
她在他們的視界消失後,迪凡轉向瓦西里。「你快跟豬一樣聰明了!」
在同一時間,瓦西里叫道,「她居然拔刀相向!」
「要不然你希望她如何自衛?你已經掄起拳頭就要棒下去了!」
「是她先動手的。」
「你挨打活該。」
瓦西里聳肩,然後一笑。「算了,只要你已經原諒我的失言就夠了。現在,要不要我去幫你找那個舞娘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