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夠了,」瓊安痛苦地低語。「夠了,瓊安,我無法再承受更多了。」
「妳還必須要承受更多、更久──嬰兒會長大,然後問問題,屆時妳要怎樣告訴他?」
瓊安怒瞪著她。「妳再說,我就永遠不和妳說話了。」
板板聳聳肩。「隨妳吧,反正我只是個不懂事的老嬤子而已。衛克菲大多數的僕役都等在門外,妳最好振作起來,盡量安慰他們,因為他們看起來全都和妳一樣──一副世界末日即將到臨的樣子。」
瓊安站起來,知道再也無法拖延,但她感覺彷佛要赴絞刑台一般。「妳能夠請狄納森派人上來提行李吧?」
分離正如預期的困難。瓊安強打起精神,安慰每個人。臨上馬車時,雪玲塞了束花給她,溫蒂送上自己做的刺繡。「祝妳一路順風──時常想著我們──上帝與妳同在。」她們道,粉碎了她強自維持的鎮靜,三個女人全哭成了一團。
圖比、納森和安克利也一一走向前,面容哀戚,致上真摯的祝福,瓊安由衷感謝他們這半年來的照顧。
然而,最困難的還是和邁斯道再見。他一直緊挨在瑪格身邊,沉默無言地看著她走近。
瓊安蹲在他身前,握住他的手。「我們已經談過我必須離開,而你也勇敢地接受了。但今天你更需要勇敢,表現得像個真正的士兵──不只是為我,也為了你的父親。在未來數個月,甚至數年里,他會非常需要你。你能夠為我做到這一點嗎,小男生?」
他用力點頭,淚流滿面。「我會的。我愛妳,安安。」
她將他擁入懷中,最後一次抱緊他,攝入他的嬰孩清香。「繼續畫畫,或許你的父親可以寄一些你的畫給我。我愛你,邁斯,你必須要快樂。」
她迅速站起來,擁抱了瑪格。「好好照顧他,」她的語氣微咽。「還有妳自己。謝謝妳所做的一切。」
瑪格無法開口。她的肩膀抖動,只能一再點頭。
瓊安上了馬車,坐在板板旁邊。她轉身望著窗外,看著她深深愛上的這些人──特別是邁斯。
馬車往前轆轆駛出。邁斯抬起手,向她敬禮致意。
瓊安幾乎無法抬起手回禮,心已撕裂成碎片。馬車漸行漸遠,轉了個彎,再也看不到他們了。
她哭倒在板板肩上,直到最終乏力地睡著了。
第十九章
她走了。
載著瓊安的馬車已離開一個小時,契爾依舊坐在俯瞰孀妻宅邸的小山丘上,心痛得無法面對任何人。
即使是落在法國人的手中,慘遭折磨,都還比不上此時此刻的剮心瀝血,他曾經告訴她,沒有她的人生毫無意義,但直到她真正離開了,他才明白到有多麼無意義──以及殘酷。
從今以後,他必須忍受每分每秒、每日每年對她的思念,直至死去的那一天,才能夠獲得解月兌。
噢,他多想喚她為妻,夜里和她同床共枕,清晨和她一起醒來,和她爭辯、歡笑,分享生命的甘苦喜樂。他想要看著她懷著他的孩子,一起撫養他長大成人。
但那些美夢和希望全都隨著她離去了。即使他曾懷著一絲小小的希冀,希望她能懷著他的孩子,那份希望也破滅了。
靶謝天他還擁有邁斯,他最珍貴的寶貝。如果沒有他,他猜測自己或許會發瘋。為了邁斯,他會當個好父親。他和邁斯會永遠懷抱著和瓊安在一起的美好回憶。那是誰也無法奪走的──即使是莉蓮。
他召來「維卡」,慢慢寡歡地騎回衛克菲。就在怏抵達門口時,他瞧見雷恩也騎著馬朝莊園飛馳而至。契爾的心一揚,期望是雷恩由倫敦帶來了好消息。
他和雷恩同時煞住馬匹。
「瓊安呢?」雷恩喘著氣道。「她不在孀妻宅邸──她離開了?」
「是的,她走了──一個小時前。」他疲憊地道。
「我無法相信!為什麼她突然離開?今早母親告訴我她收到瓊安的信,謝謝她的照顧──我立刻就趕來了。」
「瓊安的離開對我同樣突然,她一直到昨天下午才告訴我。進來吧,」契爾頓了一下。「告訴我,你由倫敦帶來了好消息嗎?」
雷恩沮喪地搖搖頭,安撫著他騎來的馬。「嘉斯」的前任主人是個女性,經常不由分說地鞭打馬匹,令牠至今仍極為敏感,容易受驚。雷恩希望假以時日,能用愛心馴服牠。
他和契爾一起走進屋內。「很抱歉,契爾。我真希望我能帶來有用的消息,但我的手下仍沒有查到任何線索。」
「那也是可以理解的。莉蓮拒絕提供任何人名或地名,推說她忘了,你的人又要從何找起?你相信嗎?她由一部爛小說里照抄了所有失憶的情節,我很肯定她說的是謊話,卻無法問出真相。」
「的確,這其中有鬼。為什麼客棧失火時,她的女僕會戴著她的婚戒和珠寶?這一點也不合情理,」雷恩道。契爾委托他調查時,已告訴他一切經過。「對了,現在真相大白了……原本被誤認為莉蓮、埋在小教堂內的尸體呢?」
「我已經安排將摩莉遷葬到小教堂後的墓園……她是個孤兒,沒有親人。我也讓神父為她舉行了合適的儀式,當然,我沒有告訴神父真相。可憐的女孩。」他們來到圖書室,契爾倒酒給兩人。
「我會再催促手下去查,契爾,」雷恩道。「一定有些漏洞的……莉蓮不可能將她的行蹤掩飾得天衣無縫。」
圖書室響起了敲門聲。安克利托著名片盤進來。「爵爺,有位布柏爾男爵求見。」
「布柏爾男爵……我不認識,回絕他吧。我現在沒有接見訪客的心情。」契爾疲憊地道。
「但他表示遠道由法國而來,說有重要的事要見你……他堅持在見到你之前,絕不離開,爵爺。」
「是嗎?」契爾沉吟了一晌。「法國」兩個字觸動了他的好奇心。「好吧,那就請他進來。」
不久後,一名穿著體面,但神情極為緊張的年輕男士被請進圖書室。
「克里維爵爺?」他問,一直絞著手上的帽子。
契爾微一頷首。「是的,請問我有什麼可以效勞的地方嗎……布男爵?」
「嗯,事實是,我們──我們有個共同認識的人。」
「是嗎?」契爾道,禮貌地倒杯酒,遞給對方。「請問這個人是……某個遠親?」
柏爾緊張地灌了口酒,猶豫地望向雷恩。「或許……我們最好等到獨處時再說。」
「別在意特維利爵爺,他了解我所有的秘密。」
「但我要談的──是和你的妻子有關。」布柏爾道。
「我明白了。」契爾的心髒一窒。「請問你和我的妻子有何關系?別說她欠你錢,莉蓮總是債務纏身。」
「嗯──可以算是。」布柏爾掏出手帕,緊張地拭汗。「畢竟,在我們相處的這段期間,我幫了她許多忙……」
「是嗎?什麼樣的忙?」契爾的眼神一亮。
「我──我不確定我應該說,兩位……」
「務必。」契爾催促道。「我們都是成年人了。你毋須擔心你的性命安危,我無意扮演嫉妒的丈夫,要求和你在黎明決斗。我只是想听听你這一方的故事。」
「那麼──莉蓮──嗯,克里維夫人告訴了你一切?」
「我不認為是一切,我相信她隱瞞了許多事實,但她拒絕透露人名,令我無從追查起。或許你能夠親切地為我補足她忽略的細節。」
「噢,我會很樂意效勞,先生,但……」他聳聳肩,意在言外。
「如果我說我願意付出豐厚的報酬,補償你辛苦跋涉到英國呢?事實上,我很樂意這麼做,因為你所說的一切將會對我的人生有很大的影響。相信我,你說得愈詳盡,我提供的補償就愈優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