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頭看向手上的紙盒,納悶里面裝的是什麼。
她顫抖的手指拆開包裝,隨即驚訝地倒抽一口氣。這是一本包裝精美的但恩詩集。
契爾用書簽夾住其中一頁,她翻了開來。
能夠原諒我嗎?為了之前我所做的一切,
原諒我仍在犯的錯?我也為此深自悔恨……
她的眼里刺痛著淚水,明白了這項禮物的涵義。他不只在為今早的壞脾氣道歉,還有他們不愉快的開始。她用力吞咽,擦拭著眼角。事實上,她也有錯,他卻大方地主動道歉……
沙契爾愈來愈像團謎了。
「聖誕快樂,契爾。」她低語,轉身走向邁斯。
一八一九年一月六日衛克菲莊園
某人扯著她的手臂,將她由睡夢中喚醒。
邁斯站在床腳邊,小手緊抓著瓊安的睡衣下襬。
她立刻清醒過來。「小邁──親愛的,發生了什麼事?」她坐起來,握住他的小手。「你作了噩夢嗎?」
他搖了搖頭,更加用力扯著她的睡衣下襬,示意她跟來。
瓊安毫不遲疑。她掀開被單,披上披肩。「帶路吧!」
他帶著她穿過漆黑的育嬰室,來到窗邊。
拜托,上帝,別又來了──我以為他終于放棄坐在窗邊,祈盼他的母親歸來了。
邁斯坐在軟墊上,指著窗外下方。
瓊安往下看,但什麼也沒有看到。「抱歉,小痹,你要我看什麼?」她問,心中為他疼痛不已。
邁斯一徑指著下方。
她再看一遍,這次听到了細微的低鳴聲。
「帕卡」由橡樹後躍出來,低垂著頭,尾巴夾在雙腿間。牠抬起頭,朝著育嬰室的窗口嚎叫。
邁斯握緊了瓊安的手,眼里的懇求是絕對不會錯認的。
「噢……小邁,」她的語音沙啞。「『帕卡』究竟是怎麼跑出馬廄的?圖比為牠布置了個舒服的窩,你的父親也說『帕卡』不能進到屋子……」
邁斯眼里的懇求瓦解了她的決心。她不是一直祈禱邁斯會有所反應?而這就是最好的反應了。管他什麼爵爺的命令!反正他又不在家。
「等我一下。」她道,沖回邁斯的臥室,拿他的外套和鞋子。「我們現在就下去帶牠上來,小痹。不能讓『帕卡』留在天寒地凍的屋外。明顯地,牠決定要守在你的身邊,片刻都不要分開。」
她為邁斯套上外套和鞋子,心里高興得想哭。邁斯終于踏出敞開心扉的第一步了。
打從第一天起,他似乎只是在容忍「帕卡」,毫不在意獵犬逗他開心的各種把戲,就像圖比帶他去看的天鵝一樣。她幾乎要以為邁斯不在乎「帕卡」了,盡避他們白天大半時間都在一起。
她抱著他,快步下到了空蕩蕩的廚房,在通往後院的門口放下他。「現在,喊『帕卡』過來。」
她知道自己在冒險,但如果邁斯在乎「帕卡」到會在半夜搖醒她,他或許也願意為了牠打破沉默。
她等待著。邁斯站在原地,手指含在口中,不安地挪動著雙腳。
寒冷的夜風穿門而入,凍得兩人直打哆嗦。
「小邁,『帕卡』不在溫暖的馬廄里,」她揉著手臂。「想想,你裹著厚厚的外套都覺得冷了,『帕卡』在外面一定更冷。牠並不習慣這麼晚跑到外面,我猜牠太想要和你在一起了,才會逃離牠溫暖的床,好讓你知道沒有了你,牠是多麼孤單。」
邁斯抬起頭,小臉上的神情深不可測,幾乎就和他父親的一模一樣。
然後邁斯別開了視線,走向前兩步。
「『帕卡』!『帕卡』,過來!」
清澈的童音朗聲響起。瓊安的氣息一窒,高興得想哭。她想要用力擁緊邁斯,但某種直覺阻止了她。她緊握著雙拳,想起了麥克神父說過的話︰「愛和耐心會治愈受傷的靈魂……」
邁斯走出一步,又一步。「『帕卡』,過來!」
淚水無法抑遏地流下了面頰。
她看著「帕卡」朝邁斯飛奔過來,邁斯張開雙臂歡迎牠。獵犬的沖力將小男孩壓倒在地,但邁斯依舊擁緊了牠。「帕卡」翻個身,改讓邁斯趴在上面,伸出粉紅色的舌頭舌忝吮他。
邁斯格格輕笑,試著抵擋「帕卡」熱情的攻勢。瓊安看得又是哭又是笑。
「來吧,小痹,」她終于能夠克制住自己的情緒後道。「我們回到樓上的房間吧。起來,帕卡,乖狗兒。」
帕卡躍了起來,像個忠心耿耿的士兵,緊守在邁斯的身邊。
瓊安忍不住笑了。
回到邁斯的房間,她送邁斯上床,為他拉好被單,自櫃子里找出條毯子,鋪在床邊的方塊毯上。邁斯靜靜看著她所做的一切。
「這是『帕卡』的床,小痹。如果你半夜醒來,你會知道『帕卡』就在床邊守護著你,遠離噩夢和一切不好的事。我會像往常一樣睡在隔壁,你隨時都可以來找我,就像你今晚所做的一樣,聰明的邁斯。但你會有個貼身侍衛──好象軍隊里的哨兵。」
邁斯點點頭。他翻個身,伸出手給「帕卡」。「帕卡」舌忝了舌忝他的手指,滿足地嘆了口氣,躺回牠舒服的新窩。牠挑了挑眉,抬起頭,望向瓊安的目光似乎在說︰「瞧?我早就知道自己歸屬的地方,妳卻過了這麼久才明白,傻女人。」
瓊安笑了,想起了板板。真像她的口吻。
「稍後你得起床著衣,帶『帕卡』出去溜溜,小邁。牠和我們不同,沒有夜壺或水櫃可以用。」
邁斯點點頭,但瓊安敢說她在他的小臉上看到了笑意。
「晚安,」她俯身親吻他的額頭。「好好睡吧,你們兩個。」
她回到自己的房間,但她沒有立刻入睡,而是屈膝跪在床邊,衷心感謝上帝賜予的奇跡,以及提醒她必須有耐心的麥克神父。
一八一九年二月十五日倫敦上議院
「契爾?契爾──醒來。」特維利伯爵藍雷恩以肘頂了頂契爾。「輪到你發表演說了。」
契爾自游移的思緒中驚醒過來。他沒有睡著,只是心神不屬,想著衛克菲莊園、甘瓊安和他的兒子。
他強迫自己專注心思,清了清喉嚨,開始發表演說,並且知道自己表現得該死地糟透了。
六個小時後,他和雷恩在懷特俱樂部用餐,他的好友也明白地告訴了他這一點。
「告訴我是什麼事在困擾著你,朋友。自從你回到倫敦後一直心思不屬,而我知道那和買回沙家翡翠無關。」
契爾把弄著叉子,毫無食欲。事實是,自從兩個月前回到倫敦後,他一直沒啥食欲。「沒什麼好說的,我今天搞砸了。」
「你沒有搞砸,只是不像往日那樣雄辯,但過去一個月來,你一直很勤奮在收集資料。沒關系的,如果你不想說,可以不說,我只是關心你。」
契爾坦承。「我的確是不夠專注──我一直在擔心邁斯。」
「老天,你為什麼不早點說?你知道我有多麼喜愛我的教子。邁斯怎麼了?」
契爾放下叉子。「他不肯開口說話,雷恩。他不開口、不玩耍,什麼事都不做,只是夜以繼日地盯著窗外,而我該死的無能為力!」
雷恩驚恐地注視著他。「你是說他──他……」
「不,他沒有瘋──如果那是你想說的。他只是將自己關閉起來,沉默不語。或許是因為失去母親的傷痛,無法復原──你知道她有多麼寵溺他。」
「是的,那個可憐的男孩是她不斷歇斯底里癥的受害者──我看不出他會想念那些。」
契爾轉著酒杯。「我一直以為在她擁抱他時,他是不安地扭動,但或許是我錯了。母子間的親情聯系正如她所聲稱的強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