瓊安等到莉蓮的呼吸平緩下來,抓著她的手不再那麼緊後,起身站了起來。如果她再不離開,她將永遠無法月兌身。
「妳一定得走嗎?」莉蓮微弱的語音問。
「是的,我必須,但記得,我出席舞會只會提醒每個人妳的存在。看到我就像照鏡子一樣,提醒他們有多麼深愛著妳。」瓊安安慰她。
「我想也是。」莉蓮依舊一臉的怏怏不樂。「噢,瓊,為什麼偏偏要是我?我並不是說我希望生病的人是妳,但如果是妳,妳絕不會將之視為悲劇──不像我,我覺得我的生命像是已經結束了。」
「我真的很難過,莉蓮。這樣吧,稍後我會再來看妳。我想妳屆時應該睡著了,如果是那樣,我就不吵醒妳。但如果妳還醒著,我會詳細告訴妳舞會里發生的一切。」
「妳對我太好了,瓊,不過妳可以明天早上再告訴我。我不希望妳為我掃了興致。坦白說,我真的累壞了,我想我一會兒就會睡著了。」她側轉過身,以手托腮。「晚安,瓊,好好玩吧。還有,別忘了杭廷頓不適合妳──無論他有多麼愛慕妳。」
瓊安微微一笑。莉蓮就像三月的天氣,前一刻還雷電隆隆,下一刻又雨過天晴,陽光普照。「好好休息吧,」她低語,俯身親吻莉蓮的面頰。「我們明早再見。」
瓊安回到對面自己的房間。她剛剛握住門把,門已經被推開來,板板抓住她的手臂,將她拉進房內。
「也該是時候了。我已經準備好一切,等妳好久了,連熱水都變冷了。妳一直在照顧莉蓮,對不對?已經八點了,而妳再過半個小時就得下樓去,妳忘了嗎?」板板一向平靜自持的老臉上顯示出難得的激動。
「別擔心,我們可以應付得來──我們一向如此,不是嗎?」瓊安輕拍她敬愛的老保母的肩膀。
「我們?妳是指我吧!妳總是說無論情況有多糟,我都能創造出奇跡。」板板道,迅速解開瓊安的衣服鈕扣。「妳從小就是這樣,衣服扯破、頭發凌亂地跑回來,毫不在乎別人的想法。『別擔心,板板,』妳總是這麼說。『妳可以打理好的。』我真不知道我為什麼不在有機會時,搬去和我的妹妹同住。」
「因為妳知道我不能夠沒有妳。噢,小心!」瓊安畏縮了一下。板板用力將洋裝拉過她的頭,鉤子扯痛了她的頭發。
「小心?該小心的人是妳,女孩。在這之前,我一直保持緘默,但今晚是妳最後的機會了──絕對是歐家人讓妳逮到丈夫的最後機會。如果妳再不在乎,妳會發現自己一輩子都得待在歐家,當個窮親戚,仰人鼻息──而別以為我會跟著妳一起留在這里受氣!我只是妳小時候的保母,不是妳的母親,我隨時可以收拾行李離開。」
她拉著瓊安到水槽邊,為她洗臉,彷佛她仍是個五歲的小女孩。「如果我是妳──感謝天我不是──我會更積極一點找丈夫。」
「別又來了,板板──我已經听莉蓮數落過一遍了。」瓊安道。「如果我沒有在明天之前嫁出去,我會一輩子都是個身無分文的老處女,悲慘地度過余生。」
「這是一整個月來,那個女孩唯一說過有理智的話。」
「別這樣說她,板板。這不是她的錯,莉蓮的雙親教導她相信容貌和嫁妝是她唯一的資產,不認為有必要讓女孩受教育。但莉蓮很聰明的,只是欠缺後天的琢磨。」
板板哼了一聲。「那對任何女孩都沒有好處──認為世界是圍繞著她運轉,無論她有多麼美麗。美麗的容貌從不曾讓妳昏了頭。」
瓊安微微一笑。「如果我敢,妳絕對會痛打我一頓,讓我一個星期都無法坐下來。話說回來,我才稱不上美麗──不像莉蓮,她真的出落得美麗非凡,就像分送星塵的仙女,迷倒了每個看到她的人。我毫不懷疑她可以達成她的願望──嫁給一位出身高貴、英俊盎有的丈夫。他會毫無條件地寵溺她,崇拜她走過的每一寸土地。」
「我相信妳也可以。妳的父親善良聰明,卻不擅長管理錢財,妳的母親也不比他好上多少。妳或許可以靠著妳父親留下來的遺產維生,但那真的不多──這是我的經驗之談。不然妳想我為什麼要放棄在約克夏的溫馨小屋,前去照顧妳?當個貧窮的淑女真的很不容易。」
「我很遺憾對妳是如此,但我每一天都感謝上帝將妳送到我的身邊,親愛的板板。無論是順境或逆境,我們在一起度過了快樂的十六年,不是嗎?」
「妳又改變了話題。每當妳不喜歡我說的話時,妳就這麼做。」板板用力擦她的臉。「我一再試著要教妳實際一點,但妳繼承了妳父親的藝術天分和妳母親的好心腸。這兩者沒有什麼不好,但如果妳連維持自己的生計都有問題,它們結合起來就糟透了。理想主義無法為妳將食物端上桌。」
瓊安皺起眉頭,再次想起了莉蓮的警告。為什麼每個人都急著要她結婚,卻沒有想到一樁沒有愛情的婚姻只會讓她痛苦一輩子?她們似乎在意錢遠超過她的快樂?噢,但她不能怪莉蓮和板板,她們只是太關心她的未來。「就算事情到了最壞的地步,」她套上薄紗襯裙。「總還有外祖母留給我的小屋。住在意大利要比英國便宜多了──而且坦白說,我一直想去看看。」
板板嗤之。「妳的外祖母已經去世五年了,妳怎麼知道那個地方破敗成什麼樣子?妳的外祖母認為妳的父親會好好維護它,但她不曉得他連管理自己的錢財都有問題,而妳母親也太過驕傲得不願意告訴她真相。天知道,它可能連屋頂都沒有了。」
瓊安聳了聳肩,不以為然。板板總是看到事情最壞的一面。
「抬高手臂──說真的,瓊安,妳該試著優雅一點。妳又不是在馬戲團表演的人。」
十五分鐘後,板板不情願地宣布瓊安終于可以下樓拋頭露面。「勉勉強強。」她挑剔地打量著瓊安的發型。「別用手去踫,不然妳會壓壞我編織在發里的玫瑰。記得,微笑,表現出溫柔的一面。還有,善用妳的扇子。它不只是用來搧蚊子的。」
「我會盡力而為。」她俯身親吻老婦人的面頰。「謝謝妳,親愛的板板。妳一向都應付得來。」
「天知道我盡力了。」她眨了眨眼,揉了揉眼楮。「去吧,孩子,讓賓客們驚艷一下!今夜讓我以妳為傲。噢,此刻的妳真像妳的母親……」
「我會試著讓妳們兩個驕傲。」瓊安溫柔地道,瞧見老保母的眼里泛著淚光。「今晚不用等我了。舞會可能會到很晚,而妳需要休息。相信我,我自己應付得來。」
「我相信只要妳有心,妳可以應付得了任何事,」板板反駁。「問題在于,妳有心與否。話說回來,無論今晚的成敗為何,我都無權多說──我已經盡了全力,其余的就看妳了。」
瓊安陪同表叔、表嬸站在走道上,和陸續離去的賓客道晚安。
大體上說來,舞會是成功的。麗絲表嬸終于自莉蓮無法出席舞會的打擊中恢復,盡職地扮演女主人的角色。倒是瓊安,因為連續跳了快五個小時的舞,以及不斷扮著笑容累壞了。
但在杭廷頓走向前、鞠躬執起她的手時,她仍得強顏歡笑。他的黑發一如以往梳得光可鑒人,灰眸里閃著狡獪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