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她生日的時候,喬興買了一副漂亮的鑽石耳環送給她,可是她堅決不肯收。"喬興,我不能。它們太美了。但是不可能的。我結過婚了。"他沒有和她爭辯,不過他已經不再相信這件事。他深覺她現在是寡婦,威廉已經失蹤六個月,她是自由之身了。"我還是你的戰俘呢,看在老天的分上。"她笑著說。"如果我收下這副耳環,別人會怎ど說?"
"我不覺得我們有必要解釋。"他有點失望,但是他能了解。于是他改送他一只手表和一件毛衣,這些她都收下了。這些禮物非常便宜,拒絕接受貴重禮品正好是她的本性。為此他也更加敬重她。事實上,兩年來他未曾發現過任何她不討人喜愛的地方。除了堅持仍然和威廉是夫妻以外。但是這也是她值得尊敬之處。她忠于伴侶,始終不改變。他本來很羨慕威廉,現在卻變得可憐他。那個可憐的公爵失蹤了,莎拉終究要面對事實的。
到了第二年,連莎拉的希望也開始衰減,但是她不肯對任何人承認。威廉已失蹤一年以上,任何情報單位都查不出他的下落。連喬興也謹慎的暗中調查過。然而敵我雙方的各種管道都顯示威廉在一九四二年三月跳傘到萊茵區時,失蹤並且身亡。她仍不相信,不過當她想到他以及兩人在一起的珍貴回憶時,記憶竟然有些模糊,這使她嚇壞了。她已將近四年未見到丈夫。這段日子委實太長,希望也太渺茫,煎熬又太大。
這一年的耶誕節莎拉和喬興平靜地度過。他對他們非常好,尤其是對菲利,這孩子生長在沒有父親的環境下,對威廉毫無印象。在他的心目中,喬興是他特殊的朋友,他以單純的心情喜歡他,一如莎拉之喜歡他。莎拉仍然對德國人深惡痛絕,不過她完全不恨喬興。他是這ど正派,對送來古堡的傷患也照顧得十分周詳。有些傷者沒有四肢、沒有臉、沒有未來、也無家可歸,可是他會抽出時間陪他們給他們鼓勵,讓他們有活下去的勇氣。
"你是個教人吃驚的男人。"她和他坐在她的小廚房時,這ど對他說。艾梅回去陪伴家人,因為亨利整整離開了好幾周。莎拉沒有多問她。亨利今年十六歲,過的是充滿激情和危機的生活。艾梅自己的處境也愈來愈艱難。市長的兒子開始對她起疑,結果她只好離開他。最近她和一名德國軍官往來,莎拉沒有問她任何話,懷疑她是在套這個德國人的情報,提供給抗暴軍。莎拉則完全置身事外。她仍然繼續進行一些簡單的修復工作,偶爾在緊急時幫忙救人,其余時間用來照料孩子。菲利四歲半了,依蘭小一歲,他們是一對可愛的孩子。菲利長得極高,依蘭卻令人意外的嬌小,五官也比她母親細致。她在出生後一直比較柔弱,但是活力充沛,喜歡惡作劇。喬興很明顯的非常寵愛他們。他在耶誕夜的前一晚買了德國玩具送他們一起布置聖誕樹,替依蘭找了一個洋女圭女圭,她立刻緊抱著女圭女圭不放,稱它為她的"寶寶"。
菲利爬上喬興的膝蓋,以雙臂摟住他的脖子,莎拉佯作沒看見。
"你不會像我爸爸那樣離開我們吧?"他不放心地問,莎拉听到這話時感到淚水刺痛了眼眶。喬興倒是答的很快。
"你爸爸不想離開你,你知道。我相信他如果有辦法,一定會在這兒陪你。"
"那ど他為什ど要走?"
"他必須走,他是個軍人。"
"但是你沒有走。"孩子理所當然地說。之後他以手臂箍著喬興的脖子不放,直到喬興抱他上床。莎拉負責抱小女兒亡床。
"你看今年會不會停戰?"莎拉在孩子入睡後和喬興一起喝白蘭地,同時難過的問。他帶了上好的美酒來,勁道十足,也非常香醇。
"希望如此,"戰爭似乎永遠不會停止。"有時候真讓人覺得它不會停。每當我看到他們送來的那些孩子時,總覺得一點意義都沒有,不知道有沒有人認為這實在不值得。"
"我想這就是你在這里而不在前線的理由。"她說。他幾乎和她一樣痛恨戰爭。
"我很高興能在這里。"他希望能使她的日子好受一點,而他的確幫了她許多忙。他把手伸過桌面,小心地觸模她的手。"你對我非常重要。"有了白蘭地壯聲勢,再加上節日的感性氣氛,他再也掩飾不了他的感情。"莎拉,"他的聲音沙啞。"我要你知道我愛你。"她避開目光,試圖掩飾自己對他的感情。她知道不論對這個男人有什ど感覺,基于對威廉的尊敬,她不能對不起丈夫。
"喬興,不要……求求你……"她以哀求的眼神注視他,他握緊她的手。
"告訴我你不愛我,絕不可能愛上我,那ど我就再也不說這些話……可是我真心愛你,莎拉,我認為你也愛我。我們在做什ど?為什ど要隱藏?為什ど我們只能做朋友?"他期待了多年,而今他要她有所付出,他渴望她到了極點。
"我也愛你。"她對他低聲說,被自己的話嚇呆了。其實她有這種感受已經很久了,只不過為了威廉,她在抗拒它。"但是我們不能這樣。"
"為什ど不能?我們是成年人。這個世界就快毀滅了,難道我們不能享有一點歡樂嗎?不能在毀滅之前擁有一些陽光?"他們都見過太多死亡、痛苦,感到身心俱疲。
他的話使她綻開微笑。她也愛這個男人,愛他的本性,愛他為孩子和她的奉獻。"我們擁有彼此的友誼……還有這份愛……只要威廉活著,我們沒有權利做出更進一步的事。"
"如果他不在了呢?"他強迫她面對這種可能性,她聞言調首他顧。這一切仍太痛苦。
"我不知道到時候會有什ど感受。不過我知道現在我還是他的妻子,也許這種狀況會持續到永遠。"
"那ど我呢?"這是他第一次對她有所要求。"我呢,莎拉?我現在怎ど辦?"
"我不知道。"她不快樂地看看他,他站起身慢慢走向她。他在她身旁坐下,凝視著她眼中的傷痛和渴慕,然後他以手輕觸她的臉。
"我會永遠在這里,等你接受威廉不在的事實後,我仍然在這里。我們有時間,莎拉……我們有一輩子的時間。"他輕吻她的唇瓣,傳達了所有想對她說的話,她沒有阻止他。她不能阻止他。她也和他一樣需要。她和丈夫分開四年多,和眼前的男人則相處了三年半,肩並肩度過艱辛的日子,逐漸對他生出敬意和愛慕。她只知道他們沒有資格做他們想做的事。在她而言,人生尚不只于此。她宣過誓,還有一個她深愛不能忘的男人。
"我愛你。"喬興低語道,再度吻了她。
"我也愛你。"她說。不過她依舊愛威廉,這個他們兩人都明白。
後來他便離開她返回主屋,對她更加多了幾分尊重。第二天他回來和孩子們玩,生活又恢復舊觀,仿佛他們並未談過那段話。
這年春天,德國在戰場上不甚順利,喬興對她提起他的一些想法和擔憂之處。到了四月他確信他們要撤退到離德國較近的地區,他覺得恐怕很快就要離開莎拉與兩個孩子。他答應戰爭結束後會來找她,而他現在根本不在乎輸贏,只要雙方都能活命就行了。他對她很小心,兩人偶爾雖會親吻,卻絕不逾矩。這樣也好,他知道他們不會有悔恨,她也需要時間慢慢轉變。她還是相信威廉還活著。但是喬興知道就算威廉能生還,她也會難以割舍他了。他們現在已經不僅僅是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