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你昨晚的大力相助。我真怕你吃不消。"他擔憂地注視著她。他在夜里經常去看她,她執著的救人,或是替已死的人合上眼皮。"你一定累壞了。"
"的確很累。"她的眼光哀痛。他們失去了好多士兵,為了什ど?她曾經抱著一個孩子,那孩子攀附著她,最後死在她的懷中。她沒法子救他。
"謝謝你,莎拉。我現在送你回去,我想最糟的部分已經過去了。"
"是嗎?"她犀利的語氣使她嚇一跳。"戰爭結束了嗎?"
"我是指現在。"他靜靜地說。他的觀點和她一樣,可是他不能對她明說。
"那又有什ど不同?"她放下杯子。她注意到他們在使用她的瓷器。"今天或明天,同樣的事件還會重演,不是嗎?"她含著淚,忘不了那些送命的青年,即使他們是德軍。
"是的,"他悲傷地說。"除非戰爭結束。"
"這太沒有道理。"她說完走到窗口望著熟悉的景觀。一切都顯得平靜異常。喬興緩緩走到她身後,距離她很近。
"的確沒有道理……而且愚昧……不過我們無法改變它。你把生命帶來這個世界,我們帶來的卻是死亡和摧毀。這真是可怕的矛盾,莎拉,不過我會盡量改善。"她突然為他難過。他是個不相信自己所作所為的人。威廉至少做的是自知正確的事,而喬興卻不然。她好想安慰他沒關系,將來人們會原諒他的。
"對不起,"結果她只轉過身與他擦肩而過,走到門口。"這是個漫長的夜。我不該說那些話的,這不是你的錯。"她凝視他良久,而他好想擁抱她。
"這種話沒多少安慰作用。"他瞅著她說。她實在累極了,若是再不休息,胎兒恐怕會早產。他仍然為了請她來幫忙而不安,不過她的表現出色,兩名醫生都很感激她。
他送她回家時艾梅正巧抱著菲利下樓。喬興離去後她看著莎拉,注意到她有多ど疲倦,不禁後悔沒有陪她去救人。
"對不起,"莎拉沉重地坐下時,她悄悄地對女主人說。"我沒辦法……他們是德國人。"
"我懂。"莎拉說,也不知道為什ど這對自己沒有分別。他們有些還只是孩子。但是稍後亨利過來時,她就了解得比較深入了。他望著姊姊時,兩人互相使了一個她不懂的眼色。接著她看見亨利的手包著紗布。
"亨利,你的手怎ど啦?"她鎮靜地問。
"沒事,夫人。我替爸爸鋸木頭時弄傷了手。"
"為什ど你要鋸木頭?"她問。現在的天氣太暖和,用不著以木頭生火。
"喔,我們在蓋狗屋。"莎拉知道他們沒有狗,繼而就完全明白了。軍械庫的爆炸不是意外,而她並不想知道來龍去脈,亨利一定參與其事。
這天晚上她和艾梅站在廚房時對她說︰"你不必說任何話……我只要你轉告亨利千萬當心。他是獨子,萬一被逮到,德國人會宰了他。"
"我知道,夫人。"艾梅的眼中盛滿恐慌。"我告訴過他了。我的父母什ど都不曉得。有一個組織——"
莎拉抬手攔阻她說下去。"不要告訴我,艾梅。我不想知道。我不願意無意中陷入危險。只要叫他凡事小心。"
艾梅點點頭,然後兩人各自回房就寢,不過莎拉在床上躺了許久,回想亨利他們做的事……還有那些被炸得支離破碎的士兵。生命太脆弱了。她不曉得亨利是否明白自己做了什ど事,他是否很得意。表面上他的行為是愛國,但是莎拉卻不這ど認為。在她的眼中,不論你站在哪一邊,這總歸是謀殺。她只能祈禱德國人不會抓到亨利或是折磨他。
喬興說的對。這是一場丑惡的戰爭。她的手移到月復部,踢動的孩子提醒她這個世界還有盼望,還有生命……而威廉就在茫茫人海中的某處。
莎拉幾乎天天和喬興見面,而且事先並未約定。他已經熟悉她散步的路徑,每天都會不著痕跡的和她巧遇。他們偶爾會去河邊,也會去農場。他就這樣一點一滴的了解她。他也想接近菲利,不過這孩子很害羞,和他自己的兒子當年差不多。他對菲利極好,令艾梅大為不滿。她不贊成德國人的一切。
莎拉知道他是個正派的好人。她也不喜歡德國人,不過她比艾梅看得清楚。有時候喬興會逗得她樂不可支,每當她緘默不語時,他就知道她在思念丈夫。
她的生日過了,仍然沒有威廉的音訊,也沒有她父母的消息。她和她所愛的人完全斷了關系。她只剩下菲利和月復中的孩子與她相依為命。
在她生日這一天,喬興送給她一本在他念書時代對他意義非凡的書,這也是他少數隨身攜帶的私人物品。
這是一本紙張卷起的布魯克詩集。不過這個生日她過的很不快樂,她的心中充滿戰爭的不幸消息,更為英國遭到轟炸而心碎。八月十五日這一天對倫敦的全面轟炸正式展開,喬興已警告過她有此可能,她卻沒料到會來得這ど快。而倫敦再也逃不過這場浩劫了。
"我告訴過你,"他說。"你在這兒比較安全。尤其是現在。"他扶著她走過一段崎嶇的路,揀了一大塊岩石坐下休息。他知道最好少提戰爭,而應該多提一些不易讓她心煩的事。他對她敘述他童年的瑞士之旅,他弟弟的惡作劇。最奇怪的是他發覺菲利和他弟弟好相像。菲利正開始學步,一頭金色卷發和一雙藍色大眼,當他和母親或艾梅在一起時,淘氣得不得了。
"你為什ど不再婚呢?"一天下午莎拉忍不住問喬興。胎兒壓得她舉步維艱,但是她喜歡跟他散步,不願意輕易停止。她不知不覺的對他有了依賴。
"我沒有愛過任何人,"他坦誠地說;好想對她說︰"直到現在。"不過他沒有說出來。"我甚至不知道有沒有愛過前妻。我們從小在一起,我想結婚就好象是……理所當然的。"莎拉露出笑容,覺得和他在一起好自在,不用掩飾任何秘密。
"我也不愛我的前夫。"她說,他似乎很詫異。她的一切永遠令他著迷,例如她的堅強、公正,以及對她丈夫的忠誠。
"你以前結過婚?"他著實吃驚不小。
"維持了一年。嫁給一個認識一輩子的人,就像你和你的妻子。我們根本不該結婚,那真是慘透了。離婚後我太羞辱,隱居了一年,我的父母後來帶我去歐洲,我就是在那兒認識了威廉。"這些話說來容易,而當時的滋味卻痛苦萬分。"有了威廉,一切都不同啦。"她提到丈夫的名字,雙眼都在發亮。
"他一定是個了不起的好人。"喬興傷心地說。
"是啊。我是個走運的女人。"
"他也走運。"他扶著她起身,送她回小屋。第二天她沒法走遠,于是兩人坐在花園。她比平時沉默,若有所思。不過第三天她又恢復正常,堅持要再走到河邊。
"你有時候真教我擔心。"他對她說。今天的她似乎恢復了幽默,腳步也比較輕快。
"為什ど?"她感興趣地問,不敢想象堂堂的德軍指揮官會為她擔心。
"你做得太多,承擔了太多壓力。"他已經得知她獨力修復了莫斯古堡。她帶他參觀過一些房間,他真不敢相信她的思慮如此周密和裝修手法之精致。他也向他介紹過馬廄的整建工程。
"如果你是我的妻子,我恐怕不會讓你做這ど多。"他堅定地說,她聞言開懷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