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槍手的新娘 第57頁

作者︰達拉斯•舒爾茲

莉拉一把拉開費奇商店的大門,跌跌撞撞地沖到木板路上,隱約感到加文跟在她的身後。她的注意力完全傾注在畢曉普身上,只見他跪在那個倒地的男人身邊──這個男人剛剛被他擊斃。

畢曉普听見費奇商店門鈴的響聲,在街道上出現的異樣的死寂中,這歡快的聲音顯得格外刺耳。他抬起頭來,看見莉拉站在木板路上,她的臉色慘白如紙,眼楮睜得大大的,驚恐萬狀。安琪兒緊緊依偎在她裙子里,顯得又疑惑又害怕。加文站在妹妹旁邊,目不轉楮地盯著蘭的尸體,臉色和莉拉的一樣蒼白、驚惶。

「好好看看,仔細看看,孩子,」畢曉普對他說道,一邊站起身來。他示意躺在他腳旁的那具尸體。「這就是你認為自己所向往的生活。這就是你很可能遭遇的卞場。」

加文費力地咽了口唾沫,他的臉色變得有些發青。安琪兒被這種緊張空氣和剛才的槍聲嚇壞了──盡避她對此一知半解,她開始低聲啜泣,並把臉埋進繼母的裙子里。莉拉用厭憎的目光瞪了畢曉普一眼,然後把小泵娘抱了起來。她把安琪兒馱到背上,用一只手搭在加文肩頭,拉扯著他,幾乎像逃一般地離開了現場。

畢曉普呆呆站著,目送他們遠去的背影,感到胸腔里一陣空虛和失落。

***

射擊案發生的時候正值黃昏。但是直到天黑以後很久,畢曉普才朝家里走去。他用要料理幾樁事情,填寫一些報告。小鎮上半數的人都覺得有必要向他描述一下事情的經過,以免他對某一個細節弄不清楚。

他傾听他們每個人說話,一邊恰如其分地點點頭,並且感謝他們具有這麼深邃的洞察力。而與此同時,他一直在想著莉拉臉上恐懼的表情,想著她眼楮里厭憎的神色。盡避他警告過她,在一個遠遠不夠開化的邊疆地區,暴力經常是生活中的一個組成部份,但是而然她並沒有真正理解他話里的含義。她仍然相信巴黎不過足比頓的一個略嫌粗糙的翻版。這次槍擊事件,以悲慘的、活生生的事實向她證明,她是大錯而特錯了。然而他又是多麼願意她能夠堅持她的錯覺啊。

畢曉普從後門走進家里,在黑暗的廚房里站立片刻,體會著那份寂靜。槍擊事件發生以後,他就沒有一分鐘的安寧,腦子里充斥著碟煤不休的說話聲,他們每個人的話如出一轍。你是為了自衛,長官。這是明擺著的事兒。你當時沒有別的選擇。那家伙一定是想死個壯烈乾脆,才向畢曉普•麥肯齊發出那樣的挑釁。這該死的傻瓜。

這該死的、已經死了的傻瓜,畢曉普想道。他舉起手來月兌掉帽子,他的動作非常緩慢。詛咒多比•蘭,詛咒所有和他一樣的傻瓜。他把帽子扔到桌子上,用手指梳理著頭發。他很疲倦──從骨子里透出的疲倦,一種心靈的疲倦,比身體的疲倦更難以忍受。這不是他第一次殺人,可能也不是最後一次,但每次發生這種事件,他都感到自己又缺少了一點人性,又失去了一份活力。

多比•蘭這個人不是特別招人喜歡。他的兄弟也不可愛。他倆都執迷不悟地走上了死亡的道路。正如人們一再向他指出的那樣,他倆沒有給他真正的選擇余地。不是他們死,就是他自己亡。他當然不可能假裝自己情願躺在鐵匠鋪後面的一只松木棺材里,等待明天被人安葬。但是這並不能說,對于他今後必須承受他們強加給他的選擇結果,他心中沒有怨恨。

「見鬼。人一老了,就變得過于深沉起來,」他嘟囔著說。他又用手指梳理著頭發,一邊離開廚房,悄沒聲兒地穿過走廊。孩子們大概早在一個多小時前就睡覺了,他略微吃驚地發現莉拉也上床了,好像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似的。從她今天下午注視他的眼神來看,他覺得很難相信她對于槍擊事件會無話可說。

臥室的門下面透出一絲燈光,使他知道她還醒著。畢曉普猶豫了片刻,幾乎想調轉身子,沿原路走回去。他沒有心情再聆听一番事後分析。他不想再听別人說槍擊事件究竟是不是他的責任。他只想把這件該死的事情徹底忘在腦後。但另一方面,若說他對妻子有一些了解,那便是她從不會輕易泄氣。如果她有話要說,她就必須把它說出來,今天晚上不說,明天也一定要說。他還是硬著頭皮熬過去吧。

可是房門卻打不開,他愣了一會兒,才明白她把他鎖在了臥室外面。

怒火在他心中翻滾,他不假思索地做出了反應。他退後一步,沒有瞬間的遲疑,用穿著靴子的腳對準略略高于門栓的地方狠端一記。木頭裂開了,但房門仍然關著,他接著又端一腳才達到目的。門「砰」地敞開,那慣性使得它歪歪斜斜地又彈了回去。畢曉普一腳踏了進來,伸出一只手,擋住從牆上反彈回來的房門。

莉拉站在床邊,穿著白色的棉布晨衣,顯得修長、苗條,她的頭發垂落在肩頭,像一股粗粗的、火紅色的繩索。她背對著燈光,臉處于陰影之中,使人很難看清她的表情。但是他現在用不著再看她的臉色。他今天下午已經看見,他已經領略了她眼里的厭憎。他剛才突然升起的火氣,現在又突然消失了,他只感到無法忍受的疲憊。

「我以前就告訴過你,我不能容忍我們之間有緊鎖的房門,」他平靜地說,使她想起了他們的新婚第一夜。

莉拉剛想說話,可是沒等她發出聲音,加文就出現了,他沖過畢曉普身邊,進入臥室。他在他倆中間站定,面朝他父親,眼楮里閃爍著果敢和恐懼混雜的表情。

「不許踫她!我不準你傷害她。」

片刻令人目瞪口呆的沉默,被莉拉的驚叫聲打破。「加文!」

她趕上前去,把手放在男孩肩頭。他緊張得全身僵硬,眼楮始終盯在畢曉普身上。父親和兒子,彼此針鋒相對。畢曉普好像被人當胸踢了一腳,踢得他喘不過氣來。

「我……」他輕輕搖了搖頭,像一個拳擊手被狠狠擊中了下巴。他說話的時候,聲音里透著深深的疲倦,刺痛了莉拉的心。「回床上睡覺去吧,兒子。」

「不許踫她,」加文又說了一遍。莉拉可以感到他在她的手下微微顫抖。她必須出面終止這種沖突,以免他和父親的關系受到無法挽回的傷害。

她走到他們倆中間,強迫加文注視著她。「你父親絕對不會傷害我的,加文。」

「他把門撞壞了。」男孩的目光轉向被損壞的門鎖。

「是我不該把門鎖上。他完全有理由生氣。」她說這話的時候突然意識到,她故意想激怒畢曉普,因為對付他的怒火比對付自己內心激烈翻滾的復雜情感更加容易。「他絕對不會傷害我的。」

加文的目光越過她的肩膀,憤怒地瞪著父親。「他今天謀殺了那個男人。」

「不,他沒有!」看到莉拉不假思索地為畢曉普辯護,很難說他們三個人中間誰最感到驚訝。「他是為了自衛。那個男人想殺死他。這是一件可怕的事情,但不是你父親的過錯。你看見了事情的經過。你認為他應該怎麼辦呢?」

加文茫然地看著她。「我不知道,」他慢慢地承認,突然顯得很像他這個年齡的小男孩,而沒有了他經常表現出來的那副小大人派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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