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加文玩槍,她和他一樣感到生氣,但是也沒必要對孩子這麼嚴厲呀。畢曉普的行為太過份了,簡直不可理喻。男孩子想步父親後塵是十分自然的事情。畢曉普應該感到高興,而不是勃然大怒。他說他是為了加文著想,這確實沒錯,可以理解,但她壓根兒沒有看到有什麼不法分子潛伏在灌木叢里,急于證明他們的速度比畢曉普快。她開始覺得,西部與東部的一個不同之處就在于這里的居民喜歡夸大其詞。
她推開後門,走進廚房,鞋跟踩在木地板上,發出煩躁的「啪噠啪噠」的聲音。想想吧,她還居然開始懷疑不該和他保持距離呢。哈!她寧願去親吻一條響尾蛇。
畢曉普從辦公桌上抬起頭來,正好看見莉拉帶著孩子們走在拘留所對面的木板路上。他的手指不由自主攥緊了他用來寫一份報告的鋼筆。每一次看見她,他都感到這樣怦然心動︰他的妻子是一個多麼美麗的女人啊。她的舉止神情就像一個女王,無比的高貴而典雅。
她停下來和多特•萊曼說話。畢曉普看見她對那一個女人露出微笑,想起最近幾天來那獨特的笑容是多麼少有。自從發生加文那件事情以後,家里的氣氛變得明顯冷淡起來,莉拉一直沒有朝他送來微笑。他看不見她的笑容,才恍然意識到他多麼喜歡他們夫妻關系中漸漸產生的那份溫暖。但是如果她指望他卑躬屈節,請求她的原諒,她是注定要失算的。即便他對加文過于嚴厲,也是為了那個男孩子著想。
加文和莉拉一樣,對他的做法也不欣賞,畢曉普看著兒子這麼想道。加文對待他的態度,顯示出了一個十二歲男孩所有的怨恨愁悶。這孩子以前就沉默寡言,現在話就更少了,只有當問到他頭上,他才勉強以一、兩個字作答。畢曉普想起莉拉說過他會逼得兒子離家出走的話,他懷疑自己已經做到了這點。加文的身體仍在眼前,但他的思想早已跑到別的什麼地方去了。
家里唯一仍然和他說話的是安琪兒,畢曉普想道,他看著女兒,表情變得柔和了。盡避畢曉普沒有因為他明顯體會到的怨恨情緒而責怪加文,但他不得不承認,安琪兒那欣然接受一切的態度真是一個令人舒心的慰藉。
馬路對面,莉拉和多特結束了她們的談話,她和孩子們繼續沿著木板路朝前走去。他們進入費奇商店不見了,畢曉普把注意力收回來,繼續對付他試圖完成的那份報告。他不喜歡日常的文書工作。他簡直寧可去躲槍子兒,也不願意在表格啦、報告啦等等官樣文章中間穿梭前進,就連最簡單的拘留都伴隨著一大堆文件。他也許已經把撰寫文件當成他執法官工作的一部份,但是巴特•劉易斯的語文水平永遠超不過小學二年級,他連自己的名宇都認不清、寫不出。
畢曉普的眼楮盯著已經寫出的那幾行字,但是他的思想卻在別的地方,不管他把這段文字念了多少遍,都理不出一個頭緒。他厭惡地詛咒一聲,扔掉了鋼筆,怒氣沖沖地瞪著窗外的費奇商店。在他的整個一生中,從來沒有人能像他的妻子這樣打斷他的注意力。和伊莎貝爾結婚的時候,他總是不費吹灰之力就能把她置至腦後,集中精力處理手頭的事務。
畢曉普生自己的氣,生莉拉的氣,生整個世界的氣,一把將椅子從桌旁推開,站了起來。以前,當他的全部精力都在擔心他會被人殺死的時候,生活比現在簡單得多。
畢曉普剛要伸手去取帽子,房門被推開了,巴特•劉易斯走了進來。「下午好,畢曉普。」
「下午好,巴特。一切都平安無事吧?」他問道,隱約希望能听到否定的回答。此時此刻,平息一場毆斗人人有助于改善他的心境。
「沒有什麼大事。」巴特把他那頂破破爛爛的帽子掛在一只鉤子上,慢慢踱到爐子跟前。他提起那把涂著瓷釉的破銅壺,給自己倒了一杯咖啡,像墨水一樣濃黑,像熬了一上午的糖漿一樣粘稠。「丹佛開來的火車進站的時候,我正好在車站里。」
「有什麼有趣的事情嗎?」畢曉普習慣于時刻留意鎮上的來往行人。有時,只要讓別人知道有他在場,就有可能及時制止亂子,不至于釀成大禍。
「約翰•辛克萊到弗吉尼亞看親戚回來了。」
「是嗎?」畢曉普用手指轉動著帽子,心想是不是應該過去向費奇打個招呼。這段時間,他一直沒有和老人說話,現在正好是個機會。
「他在丹佛呆了一、兩個晚上,他說听說有一個人在到處打听你的消息。那家伙名叫多比•蘭。」
畢曉普剛才一直注視著窗外,但現在突然把目光投向巴特臉上。「蘭?」
「約翰是這麼說的。」巴特那瘦長的臉上顯得很不安。「我好像听說你不久前在堪薩斯的什麼地方,和某個叫蘭的家伙鬧過口角,是嗎?」
「是在達科他準州,」畢曉普下意識地糾正道。「我想你可以說我們鬧過口角。他激怒了我,我朝他開了槍。」
「出于自衛?」
「他們是這麼說的。」但這並不能使奧吉•蘭死而復生。
一時間,兩個男人誰都沒有說話。
「你認為這個打听你消息的蘭某某,是達科他準州那個家伙的親戚?」巴特問道,說出了兩人腦子里都在思索的問題。
「很有可能。」
「很多人都知道你在巴黎當執法長官,」巴特向他指出
「所以我認為他早晚會找到我的,對嗎?」畢曉普想到這里,又感到那種憤怒和沮喪交織的情緒。什麼時候才是個完呢?他只想安安穩穩過平靜的日子,可是這要求顯然太高了。
六個星期以前,奧吉•蘭在玩撲克的時候輸了。而畢曉普那天牌運亨通──奧吉•蘭正在找人發泄他失敗的怨氣,畢曉普便成了首當其沖的靶子。過了片刻,那個男人弄清了他是在指責誰作弊,畢曉普也以為他的名聲會給他省卻麻煩,以為那個小伙子會知難而退。但是奧吉年輕氣盛,憑著一股傲氣,全不把生命當一回事。更糟糕的是,大概有一些笨蛋告訴奧吉說他比大多數人動作都快,于是他便看到有一條路可以使他既保全面子,又獲得名望──只需要射出一顆子彈。然而他很不幸,擊中目標的那顆子彈不是他射出的。
蘭是個爭強好斗的小伙子,似乎每個人都不喜歡他,但是畢曉普認為,即使最討厭的家伙也有親人為之伸冤洗雪,來找射穿他身體的人算賬。至少,奧吉•蘭家就有人關心此事,正在尋找殺死奧吉的人。也許是他的一位兄弟?他的父親?這個人決計要為死去的親屬報仇。或者,也許是想攫取奧吉那冰冷、僵死的手指沒有抓住的那一點名望?
「火車上下來兩個我不認識的家伙,」巴特說,神情顯得很擔憂。
他們互相對望著。這兩個人都有可能是蘭。要麼,他可能乘坐明天的或者後天的火車。畢曉普感到肩腫骨之間又出現了那種熟悉的緊張感覺。過去這兩、三個月以來發生的種種事情,使他幾乎忘記了他是什麼人。他一直忙于適應做一個有家室的男人,已經不再那麼頻頻警惕地留意身後的動靜。
「你看見這兩個男人上哪兒去了?」畢曉普把帽子扣在頭頂,這麼問道。
「一個去了旅館。我沒有看見另外一個干了什麼,」巴特帶著歉意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