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我們都應該到客廳里去,」薩拉建議道。盡避她的語調彬彬有禮,但她掃視廚房的時候,眼楮里確切無疑地流露出鄙夷的神色。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情願還是呆在這里。這樣我就能照料我的烤面包了。」布里奇特把最後一塊面包擺放在桌上。「而且也便于听著孩子們的動靜,」她補充道,一邊朝房子後面點點頭,孩子們的聲音正從那里傳來。「當然啦,我假定你還是有時間喝一杯茶的,薩拉。你是不是需要馬上領著威廉沖回家去?」
莉拉懷疑,不止她一個人听出這句問話里隱約可辨的希望成份。但是薩拉一向認為自己是舉足輕重的大人物,決不願意承認有人不那麼熱切地渴望與她作伴。
「我可以稍微呆一會兒,」她慷慨地允諾。她從她的女式拎包里取出一條帶花邊的手帕,從桌子底下拖出一把椅子,撢了撢上面的灰塵,這才坐了下來。「威廉今天下午要上鋼琴課,不過離上課還有一點時間。」
「鎮上有人會教鋼琴嗎?」莉拉問道,想到安琪兒長大一些以後,大概也會喜歡學學鋼琴的。布里奇特把新的面包塊推進烤爐,她則給薩拉取出一只茶杯。
「是我在教威廉,」薩拉說。「不幸的是,我們在巴黎找不到能夠教美術的人。不過鋼琴教師在這里不會有多少事情干,因為我擁有鎮上唯一的一架鋼琴。當我表示擔心威廉不能獲得完善教育時。弗蘭克林就從丹佛買了這架鋼琴。」
「這對威廉多好啊,」莉拉很有禮貌地說。
「我認為應該讓孩子接觸生活中的比較文雅的事物,你們同意嗎?不能因為我們生活在邊遠地區,就忘記我們是文明人。而音樂是文明的標志之一,你們認為如何?」
「我非常喜歡音樂。」莉拉把薩拉的杯子放在她面前。她沉思片刻、由著自己想象如果把滾燙的茶水澆在那個女人的膝蓋上,她將顯得多麼狼狽不堪、尊嚴掃地。「可以肯定。威廉對你為他付出的心血一定感激不盡。」
「你知道嗎,薩拉,你說你擁有鎮上唯一的一架鋼琴,這話並不完全正確。」布里奇特關上爐門,轉過身來,在圍裙上擦了擦手。「紅士酒吧里就有一架鋼琴。」
接著便是死一般的寂靜。即使薩拉發現自己的茶杯里有一只死耗子,也不會顯得更加惱羞成怒了。莉拉望了布里奇特一眼,又匆匆移開目光,生怕自己會被女友臉上的一派天真逗得放聲大笑。
「我絕對不想知道這種地方的情況,」薩拉不自然地說。
「我想你經過的時候,應該听見鋼琴聲的,」布里奇特一邊在桌旁坐下,一邊說道。
「我特別注意走到馬路對面去,以免接近這一類地方。」
「當然啦,」布里奇特喃喃地說。她的眼楮與莉拉隔著桌子相遇,莉拉知道她們想的是同一件事情︰巴黎有著數不清的酒吧,薩拉為了避免從任何一個酒吧前面走過,必須花好多時間在馬路上來回穿梭。她感到非常可笑,但很快就嚴肅起來。
「我知道喜事總是一樁接著一樁,莉拉,」薩拉說。她舉起茶杯,恰到好處地微微翹起小指頭。
「喜事?」莉拉不解地揚起眉毛。
「威廉告訴我,你的繼女對他說你就要生孩子了。」
仁慈的上帝,安琪兒是不是定期就要宣布一下這個消息?莉拉對薩拉露出微笑。「是的。」
「孩子什麼時候出生,你不介意我這麼問吧?」
既然已經問了,再問別人是否介意就顯得有點多余,但是莉拉克制住自己,沒有點明這點。
「我的孩子十月份出生。」
「這麼快?」薩拉細細的黑眉毛升上額頭。
「對我來說還不算快。我迫不急待地想抱我的孩子呢。」
莉拉意識到自己的話出自真心,不由略微感到意外。
「當然啦。我只是听說你這麼快就懷孕感到很驚訝。不管怎麼說,你是剛剛來到我們鎮上。不過我接著就想起來了,麥肯齊長官確實說過你們已經結婚了有一段時間,是嗎?你們的婚禮是什麼時候舉行的?」
莉拉努力保持臉上的微笑。顯然,那個女人產生了懷疑。而她精確的猜測並不能使她的提問令人愉快。
「我們是二月份結婚的。我們在我哥哥的婚禮上認識,幾天之後就結婚了。」
「這麼說,是閃電般的愛情嘍?多麼浪漫。」薩拉的腔調顯然表明,她認為這種做法庸俗而缺乏教養。「弗蘭克林和我訂婚了將近五年才結婚。」
也許,那個可憐的男人過了那麼長時間才鼓起勇氣締結這樁姻緣,莉拉不懷好意地想。「再來點茶?」她問。
「謝謝你。」薩拉舉起杯子。「我承認可憐的弗蘭克林顯得有點兒著急,但是我需要弄清我們兩人是否合適。不管怎麼說,對一個女人來說,選擇一個終生伴侶是極為關鍵的一步。我認為你們真的很有魄力,這麼快就明白自己想要什麼。」
「有些人立即就能分辨出愛情,」布里奇特說,她的眼楮因為氣憤而閃閃發光。
「是啊,然而愛情有時是非常短暫的。能否真正和諧融洽才是最難判定的,」薩拉說,那神情仿佛是在對無知的人施舍智慧。她放了一大塊糖在茶杯里攪拌著,似乎對她剛才那句話引起的沉默渾然不覺。「這麼說,你們剛結婚了幾個月,就已經快要有第一個孩子了。弗蘭克林和我結婚了好幾年,我們才有幸迎來威廉的誕生。看來我們也只有他這一個孩子了。你們大概會有一個大家庭。」
她的語調使她的話听起來不像贊美。這個女人真是傲慢得不可一世,莉拉想,心里既覺得可笑,又感到惱火。
「我對此倒不在乎。當然啦,有了加文和安琪兒,我們這個家庭從一開始就已經不小了。」
「那倒是真的。」薩拉喝了一口茶水。當她再次說話時,已經改變了提問的方向。「既然你們顯然愛得很深,當你丈夫返回科羅拉多時,你一定感到獨守空房很難過吧。」
「家里有人生病,我不得不留在那里,」莉拉說,她的語調平靜,但心里感到很不是滋味。
「是一個姨媽,對嗎?」薩拉問。她那雙黑眼楮尖銳而充滿疑問。「我希望她已經完全恢復健康。」
「實際上是一個舅舅。他現在情況不錯,謝謝你的關心。」
「我很高興他已經好轉。」薩拉的臉上一點也不高興。她沒有觸到莉拉的痛處,顯得大為失望。
即使隔著桌子,莉拉也能感覺到布里奇特已經怒火中燒,而且知道她恨不得立刻命令薩拉收起那些尖刻的問題和傲慢無禮的態度,但只是在勉強克制著自己。莉拉也想豁出去好好教訓一下薩拉•斯麥思(不是史密斯),但她知道這樣做弊大于利。那個女人正巴不得把你氣得暴跳如雷呢。反應冷淡。無動于衷,這也許不是唯一安全的做法,但大概是最能令薩拉感到失望的。
突然,後門「砰」地打開,屋里頓時擠滿了孩子,莉拉這才感到松了口氣。他們帶進了響亮的聲音;帶進了塵土和陽光的氣味,還帶進了一條如小馬一般高大的黑白相間、亂毛蓬松的狗。他們一進來,緊跟著就是一片混亂。布里奇特說了好幾分鐘,才使她的兒子相信佩奇不屬于他們家,盡避它是整個茫茫世界里最優秀的一條狗。從它心虛的表情,以及不加分辨就灰溜溜離去的情況看,有關這條狗的爭執已經發生過不止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