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肯齊。」
雖然畢曉普听出了洛根口氣中所帶有的厭惡,但他沒有理睬。「差不多是去車站的時間啦,」他說,低頭望著莉拉。「你應該結束告別了。」
他放開她,又朝洛根點點頭,然後轉身離開客廳,使莉拉大為震驚,不相信地瞪眼目送著他。顯然,在娶她的這個男人身上,她有許多東西需要了解。
當火車駛離車站時,莉拉拼命爭取最後再看一眼她哥哥那高大的身影。和道格拉斯道別是她有生以來所必須做的最難的一件事。他們之間的緊張關系也不能使道別變得容易一些。他緊緊地擁抱了她,祝她一路平安,可是,在這種情誼和關心的背後,她看到了自己給他帶來的痛苦,這種痛苦不僅是由她的所作所為、也是由她的謊言引起的。要完全彌合他們之間的裂痕,還需要一段時間。
膘道拐彎了,車站和道格拉斯看不見了。莉拉低下頭,掩藏突然變得淚汪汪的眼楮,她使勁拉扯放在膝上的收口網格包,可是包上的幾根細繩纏在一起,打開這個小包很費勁。她笨手笨腳地解著細繩,淚水模糊了她的眼楮。一只大手出現在她的視線內。她眨了眨眼楮,注視著遞到她面前的那塊雪白的手帕。
是畢曉普的。她完全沉浸在和她哥哥道別的悲傷中,竟然忘記她並不是孤身一人。其實,如果不是因為坐在她對面的那個男人,她根本不用和誰道別;想想這一點,真是惱人。
「它可不會咬人,」他說。他這種乾巴巴的逗趣的口吻,使莉拉意識到她正在呆望著這塊手帕,仿佛自己不明白它的用途似的。她的臉驀地紅了,從他手中接過這塊手帕。
「謝謝,」她含糊地說,沒有抬起頭來。她有生以來還從沒遇到過這麼容易使她生氣的男人。在不知不覺中嫁給了他,是她的不幸。想到這一點,淚水不由得又涌了上來。她把鼻子埋在手帕里,讓眼淚盡情地流。
她睡著了。她睡著時,開始做夢。
舞廳里五彩繽紛、燈火燦爛,充滿了笑聲。莉拉是道格拉斯的女主人,為她哥哥籌劃和組織婚宴是她的最後一個任務。過了今晚,河道老宅中招待客人的事便要由蘇珊負責了。當莉拉觀看客人們在跳舞地板上旋轉時,她對自己努力的成果頗感得意,這是可以諒解的。事實證明一切都安排得很妥當。鮮花布置得賞心說目,食物精美可口,香檳酒妙不可言。她自己喝了兩杯香擯酒後便領略到它的神奇力量。看起來似乎每個人都過得極為愉快。
只有他除外。
莉拉的目光停留在舞廳另一邊那個高個子、寬肩膀的人影身上。她的笑容微微消褪。
他看來似乎過得並不愉快。畢曉普•麥肯齊以一種超然的神態打量著舞廳,這種神態可能含有他對面前的場景感到厭倦或完全缺乏興趣的意思。
她的嘴抿緊了一點。她已經不是第一次感覺到,道格拉斯的這個西部朋友對文明的東部地區不感興趣。事實上,她開始奇怪,是否有任何東西曾經打動過麥肯齊先生。
莉拉繼續端詳畢曉普,她在打量他的高大身材時,眼楮里微露怒意。她無法確切地指出,他身上究竟有什麼東西使她如此不快。他無疑是有禮貌的。她不能指責他的行為舉止。
他似乎並不難看。一點也不難看。事實上,如果她是非常誠實的,她將不得不承認這個男人太帥了,使她內心難以平靜。他頭發烏亮,五官端正,頗有男子氣概,兩撇濃密的黑胡子使他隱隱地具有令人生畏的神氣,注意到這一點,她不禁有點不寒而栗。他肩膀很寬、雙腿瘦長──不過沒有一位淑女會注意一位男士的下肢。總之,他帥得足以讓一個姑娘的心跳加快。
這並不是說她自己也愚蠢得見到他就心跳不止。而且,即便她見到他時心跳加快,可麥肯齊先生已經清楚地表露出,他對她沒有這樣的感覺。他好像眼中根本就沒她這個人。莉拉緊攥著她的扇子,幾乎握斷縴細的象牙扇架。雖然她並不認為自己特別自負,可當她還是個半大不小的姑娘時,便受到男人的追求和討好,如果她意識不到自己對異性的吸引力,就未免太愚蠢了。發現畢曉普•麥肯齊對她的美貌無動于衷,她惱恨極了。
他的看法無關緊要。但是,對她這樣視若無睹,確實有傷她的自尊心。尤其是今晚,她不帶一點自負地意識到,自己顯得比平時漂亮。她的連衣裙是用海綿泡沫狀的綠綢制成的,呈褶狀低垂在她的胸前,使她的雙肩幾乎。束人裙子的緊身馬甲遮住了前身,在背部則打了許多皺褶。在褶襉的兩側飾有乳白色和綠色的綢玫瑰;長手套蓋住了她胳膊肘以卜的手臂。顏色和連衣裙相配的緞子面淺口便鞋和長統絲襪使整套裝束的總體效果更加完美。她竭力使裙服與她蒼白的皮膚相配並充份利用她那頭濃密的赭色頭發,這並不是出于一種虛榮心。
但是他似乎沒有注意到這些。
當管弦樂隊在兩支舞曲之間暫停時,莉拉朝舞廳的另一邊走去。她走得很慢,因為她得不時地停下來跟朋友和熟人說話,得不時地點頭、微笑,承認蘇珊是個可愛的年輕女子,道格拉斯能找到這樣一個嬌媚的新娘真是幸運。她非常喜歡她的新嫂子,可她這時的心思已經完全轉到了別的事情上面。
「你沒有跳舞,麥肯齊先生。」
畢曉普轉過身來望著她,莉拉在那雙冷冷的藍眼楮的注視下感到有點心慌意亂。她還從來沒遇到過一個只要瞅上一眼便會使自己感到心慌意亂的男人。
「我猜你一定听過西部地區的音樂,」她見他沒說話,便接下去說道。
「是的。不過那里正式的管弦樂隊不多。」他朝穿著盛裝、坐在舞廳盡頭高台上的樂師點點頭。「我們的舞會往往比這里更隨便一點。」
「但你一定跳舞,是嗎?」她追問道。
「有時候。」
「你現在沒有跳舞。」
「我應該跳舞嗎?」
「作為他們的女主人,我關心的是讓所有的客人都玩得開心。麥肯齊先生,你既不跳舞也不和人交談,這會使一個女主人感到不安。」她打開扇子,在身前懶懶地搖著,覺察到這一舉動使他注意起她那領口開得很低的露肩連衣裙。
「亞當姆斯小姐,我當然不想使你感到不安,」畢曉普認真地說。他向下瞟了一眼,然後又抬眼迎著她的目光,莉拉感到自己的皮膚突然發熱、發紅。
「我確信你不會故意這樣做,」她說,意識到自己的聲音中有一種幾乎難以察覺的慌亂。
「告訴我怎樣做才能使你安心,」他問說。
莉拉假裝考慮這個問題,她優雅地蹙起眉頭,讓兩條眉毛皺在一起。她正在挑逗他。意識到這一點,本該把她嚇得舉止穩重起來。那樣的舉止才適合河道老宅的莉拉•亞當姆斯,適合比利•辛克萊的這位未亡的未婚妻。想到比利,她感到一陣內疚,可是香檳酒又使她心中燃起一股反抗的火焰。她愛比利,但不管其他所有的人怎麼想,她並沒有同他一起死去。在比頓,誰都認識比利,喜歡比利,三年來,人們一直小心地面待她,這種待遇通常只有世界大戰英雄的寡婦才配享有。雖然她一直對比利的死感到悲痛,但近來她開始感到對他的回憶似乎壓得她透不過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