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千真萬確,」他說,「你肚子大了。」
莉拉的臉驀地紅了。在上流社會,沒有人使用如此有欠委婉的詞語。他們要是談及這事,也許會說她懷孕或懷胎了。但是考慮到眼下這種處境,為禮貌準則操心或許已經遲了一點。
「我懷孕了,」她生硬地說。
「你干嗎不寫信告訴我?」
「我怎樣在信封上寫姓名地址?難道寫‘賓夕法尼亞州西部,畢曉普•麥肯齊先生收’?」
「道格拉斯曉得我在哪里。」
「當然!」莉拉睜大眼楮,假裝驚詫地說,「噯,我怎麼沒想到這一點呢?我只要跟道格拉斯要你的地址就行啦。要是他踫巧問我為什麼想與你聯系,我可以告訴他我要給你寄一張收據,是你請我買的草莓果凍的收據。」
她看到自己說話的口氣使畢曉普咬緊牙關,不由地異常高興起來。他說話時,是用那種即將失去耐心的男人的口氣,這一點也使她高興。
「喂,最近幾天,我趕了許多路,在倒回去約二十英里處有一座橋坍了,我只好買一匹馬,然後幾乎騎到它累死才趕到這里。我實在不想站在這里听你說諷刺挖苦我的話。」
「我又沒有請你到這兒來,你干嗎要來?」她眯起眼楮問道。他剛露面時,她大為驚愕,竟顧不上問他為何光臨。似乎她造了孽,上帝已伸出正義之手來懲罰她。但是,這種驚愕既已開始消失,她也就想到或許有一種較為世俗的解釋。「你怎麼發現……」她的問話聲越來越低,竟說不出話來。
「你是不是打算把我的孩子冒充成另一個男人的孩子?」畢曉普問,他的聲音非常嚴厲,使她畏縮。「蘇珊寫信告訴了我。」
「蘇珊!」莉拉大為震驚,懷疑地瞪視著她。「我沒有告訴她──我什麼也沒告訴她。她怎麼會知道?她怎麼知道要與你聯系?」
「我不清楚,可她的確給我寫了信。」
「她沒有任何權利!這跟她毫無關系。」嫂子的干預在她感覺中好像是一種背叛。
「也許她認為這和我有關系,」畢曉普毫不客氣地說。
「為什麼蘇珊會認為你……你和我……我們──」她臉驀地紅了,把眼楮轉向別處不朝他看,她的聲音越來越輕。「我沒有告訴她。我沒有告訴任何人。」
「對了,別瞅著我。」畢曉普用手指捋著自己的頭發,感到疲憊起來。就像一件沉甸甸的大氅開始壓在他身上。「這不是我要和任何人探討的事。也許她看見你從我房間里溜走。」
「我沒有溜走!」莉拉突然發怒說。「我只是……離開。」
「好吧,你怕弄醒我,一定是悄悄離開的。」
「想想你當時喝了多少酒,我看就是用大炮轟,也未必能把你吵醒。」
「我可以說,你也一樣。我記得,那天夜里,我們自由自在地痛飲香檳酒。」
「我最不願意干的就是回憶那天夜里的任何情景。」她不自然地說,「如果可能,我要把這件事忘掉。」
「我第二天早晨試圖見你,你的保姆說你不想見任何人。我本以為你會把我作為例外。」
道格拉斯舉行婚禮的第二天早晨,畢曉普口干舌燥地醒來,感到頭部在突突作痛,而且覺得惡心,這與其說和他喝酒的多少有關,不如說與他深感內疚有關。醒來後的一段時間里,他無法幸運地忘記前一夜,就是喝威士忌酒也無法忘懷。對前一夜的記憶,令人痛苦地非常清楚︰摟抱一位女子的感覺,這位女子作出反應時捉模不定的熱切,她的身子緊貼著他、在他身下時使他感受到的軟綿綿的溫暖。
「你是我最不想見到的人,」莉拉說,想把他從記憶中趕走。「有什麼要說的?除非你打算提出和我結婚?」他一言不發,她齜牙咧嘴地嘲笑道︰「我看你不會這樣做。」
「我認為你用不著為了一個錯誤而付出自己的後半生作為代價,」他說。這是他經過反復的、痛苦的思索後得出的結論。
「你如此體諒我,心腸多好啊,」她以夸張的感激姿態說。「但是,現在我們都在這里,所以你的努力是白費的。看來在以後很長一段時間里,我們倆都得為那個錯誤付出代價。你本應該呆在你以前呆的地方。一個人能承受的痛苦,讓兩個人來承擔,是沒有意義的。」
她這種嘲弄的口吻激怒了畢曉普。「你不會忘記你要嫁的那個男人吧?」他問道。「或者他和你非常相愛,所以在他看來扮演另一個男人的私生子的父親,只不過是他為得到你而付出的一個小小代價,是嗎?」
「洛根並沒有和我相愛。他是一個朋友,僅此而已。」
「在我看來,似乎他把友誼發展得過份了一點,」畢曉普挖苦道,「使自己一輩子不得月兌身。」
「我曾經跟他弟弟訂婚。」莉拉勉強地解釋說。「洛根就像家中的一員。」
「他弟弟怎麼啦?」
「在我們即將結婚前不久,比利在一次騎馬事故中喪生。」
「那是什麼時候?」
「三年前,不過我並不認為這跟你有任何關系。」她仰起下巴,一雙眼楮似乎在問他有沒有表示出任何同情。「洛根幾乎把我看作妹妹。這就是他為什麼提出和我結婚的原因。」
「他真高尚,」畢曉普嘲諷道。
「我覺得是這樣,他是個真正的紳士。」
「如果他是這樣一個盡善盡美的人,那你為什麼不告訴他事情真相。告訴他你是如何懷上我的孩子?難道你沒有動腦筋跟他撒謊嗎?」
「我沒有跟他撒謊。」
「我忘了──他以為我了你,你沒有向他澄清這件事。」他甚至不屑掩蓋自己的輕蔑。
「那樣要容易些,」她喃喃道,她的眼楮避開他的目光。
「我想象得出是怎麼回事。我很吃驚,你竟然沒有讓這謊言存在下去。要不是辛克萊搶先動手,道格拉斯本來會要我命的。那樣肯定會使事情簡單化。」
「我要是想到這一點就好了,」莉拉怒聲說。
「我敢說你想到過這一點,」他故意細聲細氣地說,這種腔調使成年男子顯得軟弱無力。「也許,如果你徹底考慮這些事情,考慮得更清楚一點,你本來可以同你的朋友洛根結婚。雖時我們倆都明白我一點也沒有強迫你,但你可以設法使他確信這是。你費不了多少口舌,就可以讓他相信這孩子是他的。」
莉拉感到一陣狂怒,這感覺是那樣強烈,令她身心痛苦。她立刻感到她強烈地憎恨畢曉普•麥肯齊,恨之入骨,這是她以前從未有過的。她想擦掉他臉上那副可恨的表情,想看到他躺在腳邊,氣息全無。她不假思索,舉起了手。她不知道自己是想摑他耳光還是試圖挖掉他臉上那對可惡的、狡猾的眼楮。此時此刻,讓他遭受痛苦似乎是減輕她最近三個月里一直忍受的痛苦不安的唯一辦法。
但是,畢曉普以過去曾使她吃驚的輕快步子移動,他抬起手,抓住她的手腕,使她的手掌在距他的臉數英寸遠的地方停了下來。他利用這一抓將她猛地向前一拉,使兩人站得很近,幾乎可以听到彼此的心跳聲。這時,她那沉甸甸的結婚禮服的絲裙盤在他腿上窸窣作響。
莉拉月兌鞋身高五英尺八英寸,越來越習慣于當面直視大多數男人。這一習慣,她母親曾經勸阻過。心肝,你應該羞怯地兩眼低垂,紳士總是為淑女的羞怯所傾倒,過份坦率會使他們心神不安。畢曉普看上去一點也不心神不安。不過,那也許是因為他比她足足高七英寸,迫使她向後仰起頭來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