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空的星星漸漸隱去,東方,出現微弱的亮光,樹林卻仍十分黑暗。
圖爾帶路穿過灌木叢,安東妮亞緊跟在後,生怕在黑暗中失去了他的蹤影。
鮑爵走了以後,她費了很多口舌,想讓圖爾帶她到波伊士,直到她威脅說要自己一個人去,他才答應。
「我不知道公爵大人會怎麼說我。」他一直不快樂地喃喃自語,「由我來承擔,圖爾。你跟我一樣清楚你不能違背我的命令。我要你帶我去波伊士看決斗進行,萬一公爵大人受了傷,或是需要援助,我們才幫得上忙。」
他看起來仍然不太高興,安東妮亞又說︰「如果大人沒有受傷,我們可以在他回來之前就溜回來。」
她知道她想做的事很困難,可是在圖爾答應之後,她真是大大松了一口氣。
他跟著公爵好多年了,公爵每次出國都會帶著他去。
鮑爵在英國還有兩個年輕的貼身隨從,不過圖爾卻會說好幾種外國語言。
為了想多知道些伯爵的事,在去波伊士的途中,她堅持要圖爾坐進馬車里。
她知道要他坐在她對面小小的座位上,而且她竟然問這麼不尋常的問題,一定使他覺得很窘迫。圖爾坐得筆直,兩手緊握著帽子。
「告訴我瑞尚維爾伯爵的事情。」安東妮亞問。「他是個好射手嗎?」
「他以決斗次數多而著名,夫人。」
「全是為了伯爵夫人,」安東妮亞發現自己是在明知故問。「他以前恐嚇過公爵大人嗎?」
「兩年前有過點小麻煩,夫人。」
「哪一類的麻煩?」
圖爾看起來很不安。
「我猜得出來。」安東妮亞趕忙說。「可是那時候,伯爵並沒有向公爵挑戰?」
「他也恐嚇了,不過那時大人是在英國大使館里和大使在一起,我想伯爵先生認為那會引起國際糾紛。」
「我知道了!」安東妮亞回答。
現在公爵不在英國國旗保護下;因此,伯爵要報兩年來一直象蓄膿傷口般刺痛他的仇恨。
她突然強烈地恐懼起來。
圖爾似乎知道她的感受,說︰「不要擔心,夫人,不會出事的。沒有誰玩槍比大人玩得更好,他是絕無僅有的狩獵家。」
「我相信他一定會沒事的!」安東妮亞其實是在告訴自已。
同時。她內心深處卻有一份恐懼,那似乎是一種不祥的預感。
從灌木叢中偷望出去,可以看到那塊林中空地。
她知道那是著名的巴黎式決斗的傳統地點,心里想︰多少人只為了一些令人厭煩的女人所引起的嫉妒和憤怒,葬身在這個地方。
事實上。沒有時間讓她想這些了。
決斗者各就各位。她看見公爵正在和他的助手商議,伯爵也在和自己的助手商議。
其中有一個人,他猜想是仲裁人。而另一個提著黑袋子的人,她心情沉重地想,是醫生。
天已破曉,細小的東西也看得很清楚了,鑽石別針在伯爵的領帶上閃爍著,公爵的圖章戒指則戴在手指上。
「我不能忍受!」安東妮亞想。
她懷疑自己是否該跑上前去,求他們不要決斗,可是她知道。這樣做只會使公爵困窘.而把她送走。
如果決斗不在今天早上舉行,明天還是會舉行的。
她緊咬住下嘴唇,不使自己叫出聲來。
仲裁人準備好了,他讓兩個決斗者背對背站著。
「走十步。」安東妮亞听到他說,而且開始計數。
鮑爵比伯爵要高,他慢慢地前進著,那份威嚴,使安東妮亞覺得非常驕傲。
他有一種雄偉的氣質,她想,使他超乎一切污穢而粗俗的事物之上,使他成為一個有榮譽感的人,以及狩獵專家。
「八、九、十!
安東妮亞屏住氣息。
鮑爵和伯爵各據一方,對面站著,取下左臂上的法式手槍,高舉到肩膀,然後對準目標。
「開槍!」
仲裁人下了命令。公爵絕妙的槍法使子彈只擦過伯爵手臂的外圍,外套上現出一小塊深紅色。
鮑爵的助手走上前。
「榮譽獲得補償了!」他們宣布。
鮑爵垂下了手臂。
「離我的還差得遠呢!」伯爵殘忍地說;然後他開槍了!
他的槍聲發出了反響。安東妮亞發現公爵雙臂垂下以後,就完全放松警戒,整個身于全轉向了伯爵。
她正想著子彈失蹤了,忽然看見公爵倒下去,她從喉嚨里發出一聲窒息的叫喊,狂奔向他。
在到達他身旁的那一刻,她確信他死了!
第五章
有……一個男人……在尖叫……在喊……好吵……
鮑爵奇怪在他這麼虛弱的時候,居然還有人會這麼討厭。他曾經听到這個人的聲音,而且很氣憤他造成的騷擾。
他現在還听得到,可是……逐漸遠離了……慢慢消逝了……終于只剩下寂靜……寂靜……。
他松了一口氣,那吵鬧聲總算消失了,然後,一個他似乎也听過許多次的柔和聲音說︰「睡吧,你安全了……很安全,沒有人會傷害你。」
他想說他並不害怕,可是費盡力氣也睜不開眼楮;喉嚨里發不出一點聲音。
「睡吧,親愛的,」那個聲音溫柔地說。「或許,你渴了!」
有一只手臂很小心地抬起他的頭,讓他從玻璃杯里喝一種涼涼、甜甜的東西。
他不能確定那是什麼——他沒有力氣去想了。
有人緊緊抱住他,他的面頰抵住了一些軟軟的東西,給他好奇特的舒服的感覺。
清甜芬芳的花香彌漫著,一只涼涼的手在他的額上撫慰他,讓他入睡,他知道,他正滑進一個遺忘一切的世界里……
鮑爵恢復知覺的時候,听到兩個聲音在說話。
「他怎麼樣,圖爾?」
那是個女人的聲音,朦朧中,他弄不清她是誰。圖爾他知道是他的貼身隨從。
「安穩多了,夫人。我為大人擦洗過,而且替他刮了胡子,他幾乎沒有動過。」」我睡著的時候,醫生來過了嗎?」
「來過了,夫人,他很高興傷口那麼快就痊愈了。他說大人的身體狀況一定極好,所以才恢復得這麼快。」
「你應該叫醒我,圖爾,我想跟醫生談談。」
「你總得睡一會兒啊,夫人,你不能整天整夜地熬著不睡。」
「我很好,有很多比我的健康重要的事情需要擔心。」
「你得為自己想想,夫人。你要記住,有些事情沒有你,我是無法應付的,尤其當大人睡得不安穩的時候。」
「是的,我知道這是實話。請你再陪他一會兒好嗎,圖爾?我在等萊伯希爾先生。」
「好的,當然,夫人;而且我認為你也該呼吸點新鮮空氣了。」
「我會到花園去,如果大人醒了或是不太安穩,請你叫我。」
「我會的,夫人。我絕對遵守諾言。」
「謝謝你,圖爾。」
鮑爵想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可是他實在累得沒有力氣去弄清楚。他又沉沉入睡了。
安東妮亞在客廳里等亨利•萊怕希爾。
她相信等公爵恢復知覺後,會感到很奇怪,因為她在巴黎唯一的朋友,竟然是個新聞記者。
亨利•萊伯希爾擁有倫敦每日新聞的四分之一股份,他自願派駐巴黎辦事處。
這位有著而格諾教徒世系的英國紳士是個奇特的人物,他的朋友都叫他「萊比」。許多人因為他那尖酸刻薄的文章而恨他,他在很多其他的事情上也表現得非常出色。
他當過機警、受嘲諷的舞台監督以及外交官;一八六五年,他以共和黨激進黨員身份當選下院議員。
可是在他繼承了二十五萬英鎊的同時,他失去了這個職位,于是他將全部心力投入增加每日新聞的發行量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