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廚的是誰?」
「我的幾個朋友。他們還替我烘法國面包、拌沙拉和做肉泥餡;我可以向你保證,你在英國其他任何地方絕對吃不到這麼棒的東西,」
「我猜你這幾位朋友都是法國人吧?」
她心里暗想,他一定和法國的走私販子有聯系。
英法兩國正在交戰之中,許多英國的黃金都被人從英吉利海峽偷運到法國,去援助拿破侖的軍隊,這件事曾受到輿論嚴厲的指責。
她又想,如果她和一個既搶劫又通敵的人交往,可能會被人指為叛國的。
他似乎看穿了她的心事,微微一笑說︰「你用不著擔心,我可以告訴你,我的朋友都是在法國大革命的時候,逃到英國來的。」
羅伊斯頓夫人慚愧地垂下了眼簾。
「我……很抱歉。」
「你會有那種想法是很自然的。其實上一次你到柏萊頓來,曾經很喜歡的一家飯店,那就是我朋友開的。」
「你現在就住在那兒嗎?」
「是的。」
「你為什麼願意把你的秘密告訴我呢?」
「我不應該信任你嗎?」
他們對望著,她想,她已經把心中的答案告訴他了。
為了打開僵局,他遞了一塊龍蝦給她,又替她盛了一碟蛋黃醬,她覺得這些菜肴比她自己的廚子要做得好吃得多。
可口的食物使他們抽不出時間來說話。
終于,羅伊斯頓夫人再也吃不下了,她停下來說︰「我從來沒吃過一頓這麼棒的飯,請你向你的朋友轉達我的贊美和感謝好嗎?」
「他們一定會非常高興的。」
他坐在地上,那種高雅又健壯的樣子,即使是王子身邊的那些社交名流也比不上。
「要不要再喝點酒?」他問。
她搖搖頭,于是他把自己的杯子斟滿,然後凝視著她說︰「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你就是這個模樣,手里捧著杯香檳坐在那里。」
「你見到我?什麼時候?」
「兩年半以前。」
「在倫敦?」
「是的。」
「你既然在那兒,我怎麼會沒看到你呢?」
「那種場合不適合我們彼此介紹認識。」
「在哪里?」
她猜得出那不是什麼好地方。
「在‘湯姆金’。」
「哦!」
氣氛頓時沉寂了下來,她把手中的酒杯放在地上,低頭審視著。
她記得那晚到「湯姆金」去的情形。那是一家座落在康文特廣場的市場中心的咖啡館。
每到午夜,那些名門貴族、紈褲子弟就帶著他們在廣場上選中的娼妓到那兒去狂歡;那兒有形形色色的人,更有各式各樣低俗腐敗的景象。
當時伯爵認為她會覺得那里很有意思,理查•布斯里•謝瑞頓也同聲附和著,于是他們三個人就到那里去喝香檳,一面吃著從市場帶去的牡蠣,對那兒的人評頭論足,大加嘲諷。
湯姆•金是個非常暴躁的人,他常會沿著長長的屋子大聲咆哮,叫醒那些酒鬼,讓他們把杯里的酒喝干,然後把他們趕出去。可是過不了多久,又會進來幾個鬧酒的人,所以那里永遠亂哄哄的。
當時她覺得很有趣,但是現在羅伊斯頓夫人卻感到無地自容。
那個強盜既然在那兒看過她,也許會以為她和那里其他等著男人買酒給她們喝的女人一樣墮落。
「你當時是不是覺得……很震驚?」其實她心里早已知道他的答案。
「是的!」
她原以為他會委婉地回答,因此他這種毫不偽飾的答案使她很頹喪。
「為什麼?」過了好久,她又問。
「因為我仿佛在一池淤泥中看到了一朵潔白的蓮花。」
「可是你自己也在那里啊!」
他微笑了。
「我是男人。」
「你當時是一個人嗎?」
「不是。」
她轉眼望著寂靜的樹林,隔了一陣子,他說︰「找到倫敦並沒有多久,可是卻听到了很多關于你的事情,當時我總認為那些傳說太夸大其詞。等見到你之後,我發現……」
「你發觀什麼?」她緊跟著問。
「發現你比傳說中的更美。」
他的答復大大出乎地意料之外,然後她又問︰「那麼以後那些關于我的事情是不是更使你震驚?」
「有一部分是的。」他承認。
「你後來有沒有再見到我呢?」
「那一年沒有,因為我離開了倫敦。」
「為什麼?」
「你真的想知道?」
‘我當然想知道!如果你真象你自己所說的具有貴族身份,那麼為什麼要冒生命的危險從事這種瘋狂的犯罪行為呢?」
「我不是也可以這樣問你嗎?」他說。
「我並沒有拿自己的生命當賭注。」
「昨晚你就這麼做了。如果我們被抓到,你和我一樣要受絞刑。一位出名的貴婦人最悲慘的下場。」
但是她心里卻覺得,如果能跟他一起死,那倒不是什麼太悲慘的事。
「我喜歡冒險。」她自衛地說。
「你曾經告訴過我,而我也是這麼想。」
「可是你還有其他許多事情可以做︰」
「我負擔不起。」
「你很窮嗎?」
「應該說是不太富裕,不能過倫敦上流社會紳士們的那種生活。」
「你向往那種生活嗎?」
「不,」他回答。「我不喜歡賭博、不喜歡過量喝酒,而且你自己也發現了,社交生活是非常枯燥無聊的。」
「你怎麼知道那麼多關于我的事?」
「打听你的舉止、行為和行蹤,已經成了我的專職。」
「就因為你曾經見過我?」
「是的!」
她突然驚愕地望著他。
「是你派杰克來應征我的馬夫嗎?」
「是的。」
「如果我沒有雇用他呢?」
他微笑著。她覺得他似乎完全掌握了她的心思。
「你漢有權利刺探我。」她激怒地說。
「可是我並沒有傷害你。」
「你怎麼能肯定呢?而且,你還搶劫了我。」
「這樣我才能——和你說話。」
他那停頓的語氣使她想起他吻她的情形,頓時雙頰通紅了。
「你這樣簡直是侵犯我的隱私,大沒有道理了!」
「你生氣嗎?」
「我有權生氣。」
「但是兩年以來,我一直沒有打攪你。」
她愣住了。
「你是說你一直在……我的附近……而且對我的行動……一清二楚?」
「是的。」他回答。
「你知道我要到柏萊頓來?」
「去年和今年我都知道。」
「我真不敢相信!為什麼?你為什麼要這麼做?你為什麼要跟蹤我?你為什麼對我這麼有興趣?」
他凝視著她。她知道自己不必再听他回答這個問題了。
「這太不可能了!」她稚氣地說。「而且如果這是事實,那你又在等什麼呢?」
「等你對所做的事以及陪你做那些事的人感到厭倦。」
她坐得筆直。
「你怎麼知道我現在已經厭倦了?你怎麼會知道這些事?我的朋友和僕人中還有誰是你派來刺探我的?」
「我並不需要派人刺探你,」他回答。「唯有杰克是我派去把你引到我這兒來的。我曾在許多不同的時間、不同的場合里見到你。」
他繼續平靜而認真地說︰「我看見過你眼中懨懨的神色,你臉上厭倦的表情還有你面頰上的淚痕,這些都使我感覺到你不快樂.」
他停了一會兒,然後說︰「你並不快樂,是嗎,格拉蒂亞?」
他很自然地叫著她的名字。
「是的,」她思索了一陣子,然後說︰「我想我的確並不快樂。」
「所以你才做了那麼多傻事。」
「那些都已經過去了,以後我不會再那樣做。」
她向他解釋著︰「在到柏萊頓之前,我就下定了決心。」
「有什麼特別的原因嗎?」
「因為夏瑞翰伯爵帶找到布萊威監獄的……審判室去了。」那間大審判室的形象又在她的腦海中出現,審判席上坐著一位可能是推事的男士,手上拿著一根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