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確是個好青年,」安妮姐也同意,「但是,你我心里都明白一一他沒錢,而他爸爸又徹底反對你們倆的婚事。此外,雨果只有在這卡夏城,才稱得上是個人物……。
凱柔,倫敦還有許多前途遠大的年輕人正等著你。」
「他們可能會令我不安……。」凱柔怯怯地說。
「他們會欣貨你,崇拜你!」安妮姐說得十分堅定。
她很明白她妹妹指的是什麼。
凱柔很容易就給人嚇著——呵護她,不讓她受到打擊,便成了安妮妲特別的責任了。
凱柔極端的敏感,在社交場合中,只要有人唐突了她,她就會覺得被欺悔、被冷落,而偷偷地溜回家去。
「你在倫敦絕對會成功,」安妮姐再三向她保證,「而且是大大的成功!凱柔,你會在每一個舞會中稱後,會不斷地被邀請,不斷地被稱贊!每一個年輕人都會獻上他的心、他的財富,在你腳前俯伏!」
凱柔只是默不作聲,她臉上隱有憂戚的顏色,幸好這時雪倫已興高采烈地捧著一本婦女雜志奔了回來。
不等她們發問,她便有點氣急地念了起來。「仔細听著,」她招呼了一聲,「本篇乃亨利•魯瑞爾所作,全文如下︰
在前奏納——點魔術——
名利,財富,時髦,朋友,情人,令人惱怒或高興,不論階級,年紀,與性別。
一旦加入阿美社,一夜平民變君皇,立刻完美無暇疵,倘若一且被放逐,嗚呼噫嘻,從此沉淪永不復。
念完後,三姊妹都沉默了一陣子。
「假如我們被放逐了,又怎麼辦?」凱柔真被嚇著了。
「不至如此,」安妮妲堅定地說,「假如連布魯倫公爵都無法把我們引進阿美社,那麼還有誰辦得到呢?」
「但願你說對了,」雪倫也增加了信心,「這一切都要看公爵肯不肯幫忙了,而,就算公爵答應幫忙,我們還是得找個伴婦才行。」
「這個我也想到了,」安妮妲點點頭說,「我會求公爵也幫我們找一位。」
「那麼我們也得付錢給她羅?」雪倫問.安妮姐听得呆了一會。
「但願不用付鉑,」她喃喃地說,「我可不把這種費用算進去!我想只要把項鏈賣了,這些錢該是夠的。」
「你把它放在哪里?」雪倫熱心地問。
「就在媽媽的臥房里,我晚上還檢查過,」安妮妲答道︰「我一直讓它留在媽媽原來收藏的地方,免得爸爸看見把它花掉。」
三姊妹互望了一眼,誰都說不下去了。
她們都很明白,她們的父親在最後幾年里,變得多麼吹毛求疵,不近人情。他似乎有意忽視所處的惡劣環境,只求重享往日所習慣的奢侈品,他想吃的食物往往是他們這個小村莊里買不到的,必須到城里去買,而價錢又都貴得驚人。
他點的都是最好的酒,而且非紫葡萄酒不喝。
安妮妲為了迎合他、取悅他。只好費盡心思,以有限的家用,象制造奇跡似的,為他張羅來種種的奢侈品。
也就是說,她和她的妹妹們只好犧牲掉任何新衣服,或者只好買些便宜的布料自已動手做;有時為了省錢,連不可少的滾邊緞帶,都省下不用了。
同時,這也表示,她們只好輪流騎那匹至今仍養在馬廄里的老馬出門。
話雖如此,她們有馬可騎的機會並不多,因為他們還保留著貴族習慣的父親,還不時要駕車出游、兜風。
家境是蕭條的,至于庭院,自然更是一片荒蕪;幸好,她們還有位老保姆,莎拉——她已看護她們十幾年了,一些粗重的工作,都搶著做了。
如今,父親多年來所造成的愁慘盡已散去,可是,一向首當其沖的安妮妲,在深夜夢醒的時候,仍會不時幻覺到父親沙啞粗暴的聲音,叫著她的名字,要她去準備她無法供應的東西,或在她所做的事情里找碴。
「還有一件……」當三姊妹準備上樓去母親臥室的時候,雪倫突然說。
「什麼事?」安妮妲問。
「你想,倫敦的人難道不會注意我們戴孝的樣子?目前我們沒有穿黑,那是因為我們沒錢做黑衣服,我們附近的鄰居知道我們經濟狀況,倒還能諒解。可是,那些倫敦人……。」
「這點我也想過,」安妮妲胸有成竹地說,「在倫敦,不會有人知道爸爸是什麼時候死的,假如有人問起的話,我們就說爸爸一年前死的。其實,爸爸最討厭我們穿黑色的了,他說穿上黑的就象烏鴉似的。」
「象什麼倒沒關系,」雪倫說,「只是我們若都戴著孝由參加舞會……,他們的心里一定會很別扭!」
「那麼,我們就不要讓他們知道我們正在服孝!」安妮妲斬釘截鐵地說,「這又不是什麼難事,凱柔,你可得記住,爸爸是在去年二月份過世的,不是今年……。」
「我記得了,」凱柔應著,但是安妮姐朗白,今後還得不時去提醒她。
要明白凱柔心里在想什麼,實在不容易;她總是那樣安靜、甜蜜而順服,她似乎一直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與現實生活毫無關連。
因為凱柔實在太漂亮了,所以和她初會的人,很難察覺到在言談方面的心不在焉。其實,她說過的話,連她自己也不見得記得。
安妮姐帶著兩個妹妹到了母親的臥室,她把椅子移到櫥邊,爬了上去。
「媽媽把項鏈藏到這個地方呀!」雪倫忍不住喊了起來。
「只有這個地方才安全,」安妮妲回答道,「爸爸這幾年來身體不好,不能夠爬高,而莎拉的年紀又大了,也不會爬那麼高去撢灰塵。」
她探手拿下了一個皮盒子,然後走到窗邊,好讓陽光直射在閃閃發光的項鏈上。
這是一個長度適當的項鏈,鏤花的金邊,裹著細碎的瑪瑙,連成了一串,中間則嵌著三塊翡翠,一大兩小。
「很漂亮,」雪倫說,「只是不夠正式,地域色彩大重了!」
「正因為如此,媽媽從沒戴過它,」安妮妲說,「那是爸爸在溫里士萊將軍麾下時,從印度帶回來的。」
她目視著兩個妹妹,笑了笑。
「溫里士萊將軍,就是當今的威靈頓公爵!」然後她又指著項鏈說,「這就是爸爸的作風,總是帶了些派不上用場的東西回來。媽媽跟我說過,她試過所有的衣裳,卻沒有一件配得上這串項鏈,這串項鏈不管怎麼看都顯得刺眼。可是她不想讓爸爸難過,所以沒再提它。」
「爸爸就喜歡舶來品!」雪倫悶聲說了一句,言下毫無恭維的意思。「我想他是真的喜歡那些特別與眾不向的東西,」安妮妲解釋說,「他一直想順著這種性子過活,……住到這種地方來,忍受那麼多年的貧窮,也夠他受的了。」
「為什麼會住到這個地方來呢?」凱柔問。
安妮妲不由得笑了起來。
「這點你應該早就知道了,凱柔,你不知道听過多少次了。這棟房子是爸爸在玩牌的時候贏來的,當他把在倫敦的家產輸光以後,只好住到這里來了。」「喚!我忘了。」凱柔輕輕地應了一聲,絲毫不在意。
「無論如何我們在這里一直過得很幸福,」安妮妲用一種似乎在說服自己的聲音說,「我們大家生活在一起,而且只有在媽媽死後的這幾年,我們的生活才另有變化。」
「都怪爸爸!」雪倫立刻加上一句,「我不願意假裝,我很高興這一切都成了過去。」
「我也裝不來,」安妮妲同意地說︰「我有種罪惡感,照理說,我們應該追念他,應該很難過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