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再從骯髒、染污的窗口照進,她們從帆船邊駛過,艾珈妮到窗口看了看,突然發出恐怖的尖叫。
「怎麼回事?有什麼不對?」凱瑩問她︰「你看到仍麼?」
好一會兒,艾珈妮都沒回答,她決定不告訴凱瑩真相。
江先生的船大約在五十碼外,那些海盜在船上點火,火焰在船底蔓延,從客廳冒出濃濃的黑煙,這不禁使她想起別人說過,有的海盜會把俘虜的衣服剝掉,放到火里活活燒死,來個死無對證。
江先生那艘既漂亮又昂貴的帆船被破壞得慘不忍睹,真是個恐怖的經歷,但更令人擔憂的是船上是否還留了活口?看上去似乎沒有移動的跡象,海盜對那些反綁的水手如何處置呢?如果他們不會游泳,丟到海里淹死便不難,不然,也許把他們放到甲板下,一起燒死?「你到底看到什麼?」凱瑩再問。
艾珈妮轉向她,十分平靜地說︰「沒什麼,我只是奇怪我們朝著和香港完全相反的方向航行。」兩個人都無事可做,艾珈妮心想,最讓凱瑩心煩意亂的一點,大概就是︰即使江先生如她所擔心的一樣死了,希望他不要被燒死。
艾珈妮又坐在那堆麻布袋上,接著說。
「我們得勇敢點,再哭鬧或和他們敵對都毫無用處;你想他們要把我們載到哪去?」
凱瑩聳聳肩︰「很多地方可以去,愈好的中國女孩愈熊賣得好價錢.」
「他們一定覺得我不行,只要一看我的腳就曉得了。」
艾珈妮說。「你會被賣去做女僕。」凱瑩回答。
艾珈妮想︰這條路總比淪落風塵好些吧?但她也不能確定。
她只知道自己非常恐懼,近乎絕望,一旦她們的未來操在那些海盜手中,真不敢想象……
她只能在心中祈褚這一切不要發生。
船上又傳來劈哩啪啦的聲音,象是海盜把帆船上帶來的木箱放到艙房外。
沉寂了一會兒,喧騰的聲音和男人粗暴的語氣、下命令的聲音都听不到了,想必是箱子搬好了,不然那搬動的聲響真令人驚心動魄!
再傳來的是踱步聲,中國水手的走路聲似乎和歐洲水手很不一樣,船繼續前行,風浪拍擊船邊,不斷回響。
凱瑩好幾分鐘沒開口,突然冒出一句︰「沒有人能踫夫君的妻子——我只有一死了之!」
艾珈妮驚愕地注視她︰「你不能那麼做!」
「我會自殺!」凱瑩堅定地說︰「最糟糕的是受到侮辱,名譽受損是最丟臉的了!」
「那並不是丟臉與否的問題,」艾珈妮知道此事對中國人有多重大,她說︰「更意味著你放棄獲救的希望,英國有句話︰‘有生命就有希望’。」
「沒有希望了,」凱瑩語氣堅決︰「作為夫君之妻——江先生會希望我自殺的。」
「你並不能確定。」艾珈妮雖然反駁,她知道丟臉是件很嚴重的事。
她听過很多這類的故事︰自尊心強的男人寧願餓死也不願屈就工作;人們把名譽當作第二生命,不願砧辱它。
凱瑩在這方面實在令人尊敬,她的臉上顯得那麼冷靜堅毅,艾珈妮一時很難向她解釋什麼;她坐在那里,背脊挺得很直,一副不可侵犯的樣子。
「凱瑩,」艾珈妮要求︰「不要想那麼可怕的事,你不能離開我!沒有你我很害怕!」
「一旦我們被賣了就會分開,」凱瑩說︰「不論我到什麼地方,總有刀子的,那時自殺就容易多了。」
「不!不!」艾珈妮叫著︰「你千萬不要那麼說,那是不對的——自殺是件壞事!」
「中國的神不會生氣的,」‘凱瑩回答︰「他們能夠了解。」
艾珈妮把想得到的理由都搬出來辯解,但她知道沒有用,對她來說,凱瑩好象突然間成長,從一個輕柔甜蜜、嬌生慣養的年輕妻子,變成堅守原則的婦人,她那種視名節、榮譽為第二生命的剛烈是不可轉變的。
想到這里,艾珈妮有些沮喪,凱瑩說要自殺,到那關頭,她一定視死如歸的。
對中國人來說,人的生命太不值錢了,特別是女人,有的女嬰生下來,還能保有小命,都算是幸運的。
艾珈妮也听說中國有些地方有「溺嬰」的習俗,一般中國人的觀念,認為家里女孩太多是最賠錢的,因此有的女孩生下來就被淹死、曬死,有的被悶死或捏死,不讓人注意到家里又添一個女兒,免受羞辱。
而凱瑩,一個才不過十七歲的小熬人,要用她自己的手來結束真是可伯,艾珈妮不由想到,凱瑩是否覺得這樣不大明智?艾珈妮自己也很恐懼,如果賣給一個中國主人,那人會把她當奴隸一般使喚嗎?作最壞的打算,如果強迫她在風化區做見不得人的勾當,怎麼辦呢?艾珈妮就和其他同年齡的英國女孩一樣天真無邪,只不過她多讀些書,又住在別的國家而已!
她知道父親失手殺死的史都華團長鞭打裁縫匠的女兒以後,打算做些什麼;那種事情不只發生一、二次,她早听過人們對團長摧殘女性的行為竊竊私議,就是母親也要她認識邪惡才能保護自己。
那時候,她和一些印度僕人聊天,由他們那里對愛有了些了解;愛是美好的東西、神賜的禮物。
印度人崇拜生殖,廟宇中經常有象征生殖的符號,表示他們的虔敬,路旁的神龕也常有懷孕的婦人祭拜,留下鮮花、稻米等可憐的祭品。
印度民間供奉的愛神克瑞夏娜是美好的象征,他們相信愛就是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彼此相屬、合而為一。
印度人其實還是很重視道德觀念的,婦女大多在深閨之中,他們的婚姻生活也相當純潔忠實。
艾珈妮為什麼希望自己也能結婚,和她在印度的經歷可說關系密切。
現在,擺在她面前的是什麼路呢?如果凱瑩的話可信,那麼絕不是愛、不是婚姻,而是污穢與墮落!她簡直無法想象這種髒事!
「凱瑩是對的,」她想︰「我也只有一死!」
她的每一根神經似乎都因這種想法而萎縮,被薛登吻過後,再有任何男人吻她,都讓她覺得不潔。
從他第一次用手臂圍繞著她,而她不願掙月兌的那一刻開始,她已愛上了他。
一個人把身、心,甚至靈魂都奉獻給另一個人,那就是愛。愛有一種難以解釋的魔力,使兩個素昧平生的人相聚相守,在精神上難以分割。
「我已心有所屬,」艾珈妮告訴自己︰「從今以後,我不再屬于任何別的男人。」
凱瑩和艾珈妮靜坐在骯膠的麻布袋上,各自想著如何自殺才好。「假如我只是受傷而沒死呢?」艾珈妮自問。
接著她又想到,和凱瑩一樣用刀自殺未必恰當;她不知道該在何處下手才能正中要害。
不然,當他們把她帶上甲板時,她就縱身躍入海中,希望不要再被救上來。
「我會從船邊跳下去,」艾珈妮想︰「海盜還不清楚發生什麼事時,大概我已淹死了!」
她根本不會游泳,伯父要是知道雙胞胎或她在公共場合中穿那麼少的話會嚇昏的,頂在印度,如果在村莊外的水塘游泳也不大安全。
「也許,我快要死了!」艾珈妮想;這時一個身影在她心中縈繞,久久不散,那是薛登!
雖然她很遺憾不能再見他一面,但她知道他會懷念她的。
昨天在花園中,他說過︰「你真美!」
如何能忘懷那些讓她心弦震動的話?「你真能相信嗎?」後來他又說︰「你真的相信我們彼此就這樣走開?忘了我們的唇曾經互訴的話語?不是談話的方式,而是用吻來表達的心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