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恨它!」
當她看到那襲衣服放在一邊,在旅行途中她得穿在身上時,不由得怨尤起來︰「實在太丑了!」
這時,她突然非常希望能穿上擦亮的衣服,就象她母親穿過的那種有著明麗的色彩、柔軟的絲緞、透明的薄紗類的衣服。那種衣服穿上去才會使她的皮膚呈現出象牙色的光芒,使她的頭發燦然生輝,在夜色中看來就象沉浸在月光中似的。只是,現在她所能穿的只有這件深褐色的衣服,其它衣服都是由薇兒妮特或黛那里接收來的,質地比較單薄,在三月寒風細雨吹襲的船上也只能將就著穿了。
「反正也不會有人注意看我的,」艾珈妮不免傷感起來︰「除此之外,我也會忙得不得了。」
她知道擺在她前面的是些什麼,伯母說得很清楚,如果她也要享受和她們一起旅行的特權的話,就得擔當服侍她們三個的工作。
「本來我要為你訂一間二等艙房的,」她對艾珈妮說︰「但你不在我們身邊也不方便,因此,你很幸運,也應該感激我特別準你住到一等艙房來。」
「謝謝你,愛蜜麗伯母。」艾珈妮投其所好地說。
不過,當她看到她那間艙房後,無論如何也不會心存感激了。伯母和雙胞胎姐妹住在外邊的一等艙房,那里寬敞明亮,房間也布置得不錯,而她的「一等」艙房不但狹窄,連個窗子都沒有,她確信那本是給從僕住的房間,或是旅客不多時充作儲藏室用的。
但她心平氣和地告訴自己︰只要這艘丑陋的、長方形的,還有兩個蠢笨煙囪的奧瑞斯夏號能把她帶到香港的話,一切都無關緊要了。
她知道這家輪船公司一向頗以擁有的船只為傲,而且所作的廣告也極盡吹噓之能事。艾珈妮曾在伯父的書桌上看到他們宣傳的小冊子,上面還有著這樣的字句︰「搭乘本公司船只絕對平穩舒適,甚至不覺身在航行旅途中!」小冊子上還宣傳說船上附設一間風琴室、一間美術陳列室及一間擁有三百本以上藏書的圖書室。
那時,艾珈妮心想只要有機會搭乘的話,首先她一定要去享受坐擁書城之樂!
而現在,奧斯蒙夫人神氣活現地走過奧瑞斯夏號上的通道,那種氣焰就好象整艘船都屬于她似的。她告訴船上的事務長要去看看她訂的那間艙房,而且希望那里還能合意,接著又問薛登爵士是否在船上,當她知道他還沒上船時,顯得有些困擾地說︰「司令官特別請薛登爵士照顧我們,」她告訴事務長︰「如果爵士上了船,請通知我一聲。」
「一定會的,夫人。」事務長回答。
隨後他又詢問奧斯蒙夫人有沒有其他方面需要服務的,態度十分謙恭有禮,使得夫人後來也不能再對艙房挑剔什麼了。行李送上船以後就成了艾珈妮的工作了,她月兌下茄克和軟帽,打開箱子。
先收拾伯母的衣服,很整齊地掛在衣櫥里,再把伯母那些刻有姓名第一個字母的龍殼化裝用具放在梳妝台上。
的確費了一番工夫才了事,接著她請船上一位僕役幫忙移開箱子,然後才打開雙胞胎姐妹的衣箱。
她們都跑到甲板上看輪船起碇的情形;很快地傳來嗚鳴的汽笛聲、鐺鐺的銅鑼聲,當船慢慢駛開碼頭前進時,在隆隆的引擎聲之中傳來樂隊吹奏著依依送別的樂曲聲,真是聲勢動人!艾珈妮也很想到甲板上一睹盛況,但她告訴自己那會讓伯母不高興的,而且她應該先把雙胞胎晚上要穿的衣服掛好。
「以後我還是有機會到船上好好看一看的。」她想。她的思緒又轉向圖書室,不知那里有些什麼可看的書?在離開貝特斯登府郵之前,她曾去伯父的書房搜尋一番,只發現早幾年出版的一卷有關中國藝術方面的書籍,好不容易才壯著膽子把它塞進自己的箱子里面,希望在海上航行時能抽空閱讀。
當年從印度回國的二十四天旅途中,其實時間都是她自己的,但那時她卻什麼也沒做,只感覺無限的悲淒,一再試著要使自己相信父親己不在人世的無情事實,以及沉浸在未來她必須寄人留下的恐懼之中。這次的旅程倒可確定會忙碌不堪,因為和伯母、雙胞胎在一起是不可能閑下來的。
同時,她正回到有陽光的地方,回到她一直視為自己家園的東方,只要她橫得欣賞香港的美的話,那里有太多值得學習的事物。
最先她應該學習的就是語言了!和母親在一起時她都說俄文,嬰兒時代,每每在入睡時,耳邊響起母親輕哼的俄國搖籃曲。此外她也能讀和說法文;從她開始講話以來,和家里的印度僕人又是用印度一帶回教徒所通用的語言。在軍團中時,父親也曾被人指責過,因為他和印度兵及小堡交談時,都能以他們的語言應付裕如。「讓我們學著用英語和他們交談吧!」和他同階級的軍官這麼說過,但邊瑞克•奧斯蒙仍然不以為意,這在一個英國男人來說的確不大尋常,不過可想而知,他頗得用當地語言與當地人交談之樂。
「我一定要學中國話!」艾珈妮告訴自己。
雖然她還不知該如何著手,但顯然伯母如果知道她有這種想法的話,一定會禁止她學的。
在艾珈妮幾乎把最後一個箱子清理好的時候,伯母帶著雙胞胎回到了艙房,她們看上去心情都很好。
「這般船好美哦!艾珈妮!」薇兒妮特向她大叫︰「船上有好多令人興奮的人哦!」
「還還沒走多遠就這麼說,」伯母有點譴責地說︰「不過,薛登爵士也是旅客中的一員,你們兩個見到他時可得討人喜歡些。」
雙胞胎又格格地笑了起來,文繃妮卻把頭轉向一邊,伯伯母注意到她頰上泛起的紅暈。
再度相見時,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會有什麼樣的感覺?他怎能吻她呢?當他吻著她,把她擁入臂彎時,她怎不拼命掙月兌或尖叫求救呢?她想,他一定是把她催眠了,那時她似乎只覺得他的吻帶給她奇異的、甜蜜的、無由言宣的感覺。
她依稀記得那泛過身心的溫暖而奇妙的感覺,借著他的唇傳給了她。
「那一定是幻覺……只是我的想象罷了!」她對自己嚴厲地說。那種心醉神迷的感覺的確令人難忘,就算她一向對自已要求甚嚴,就算她試著想否認,她卻渴望著能再體會一番。
「他是那麼卑鄙、自負而專斷,總而言之就是可惡極了!」她不斷對自己這麼說。但是,無論他的德性如何,畢竟他仍令她難以忘懷。
她試著想從讀過的書中找到如此復雜的感情。
她多麼恨他、多麼輕視他!雖然他曾帶給她身心美好的感受。
「當時我只是無知而困惑罷了。」艾珈妮想,雖然她明明知道那不是正確的答案。
「七點時用餐。」伯母向她們宣布。
伯母尖銳的語調幾乎使艾珈妮跳了起來,陷入思潮的她猛然回到現實。「我……我……也要和你們一起用餐嗎?愛蜜麗伯母?」
她謙恭地問。
「我想是的,」伯母帶幾分怨恨地說︰「但我可不希望你也去!不過反正不會有人太注意你的!」
她停了一會兒,很不高興地望著佷女︰「就算你沒有一點好讓我們引以為傲的地方,我們總不能假裝你不是一個親戚啊!」她惡毒地說︰「不過,窮親戚總得表現出謙恭卑下的樣子來,因此你不必參加談話,除非人家問你你才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