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搖搖頭,眼楮帶笑地看著她。
「不,你別避而不談。告訴我你家里有哪些人?」
「有父親、母親、一個十六歲的弟弟和一個十歲的妹妹,」塔里娜回答道。
「你弟弟在加拿大上學嗎?」
這個問題難答,但是她講了真話。
「不,他在英國上學。」
「多麼有見識!在任何國家受教育都比不上在這個古老國家好,」邁克爾說。「那麼,現在回答我的第一個問題。你認為這個地方怎樣?」
不知怎麼回事,好象是他在強迫她講,塔里娜還是答復了。
「這個地方非常奢侈,非常豪華。」
「是嗎?」他催促說。「往下講。」
「你還要我說什麼呢?」
「你的印象怎樣?比方說,你對今晚的晚餐有什麼想法?」
「你為什麼這樣盤問我?」塔里娜問道,「我想你是企圖讓我背叛這里的男女主人,讓我指責他們。我受的教育告訴我,一個人決不應該在人家家里作客的同時又去侮辱他。」
她說得有些激動。這時邁克爾把頭向後一揚,大笑起來。
「說得好,」他喊道,「並且也順帶地回答了我的問題。」
「你這是什麼意思?」
「那麼你也已經注意到事情並不像想象的那麼平靜和愉快?」
「我什麼也沒講,」塔里娜反駁說。「你是想把我逼得走投無路,我認為對紐百里先生和夫人的殷勤款待應該是以怨報德,你應該是最後一個人才對。」
她不加思索就說出了口,她馬上就意識到她在暗示什麼。話既然已經溜出了口,她便沖動地伸出手來。
「我很抱歉,」她說。「我是無意的,這話太沒禮貌了,可我不是有意的。」
邁克爾看來並不特別生氣。他面部的表情似乎在對這話進行估量。
「你不是個傻瓜,」他說著轉身一言不發地走開了。
塔里娜站在陽台上覺得她的心怦怦直跳。她為什麼會這樣粗魯無禮呢?她捫心自問。由于困窘異常,她不禁臉上一陣發熱。她還沒有走開,吉蒂便從客廳跑到她身邊。
「來玩卡納斯塔紙牌吧,」她說。「伊琳要你來湊一桌。」
沒有時間談話,也沒有時間反省,塔里娜跟著吉蒂進去了。謝天謝地,她發現她不用坐在邁克爾旁邊。
在他和她互道晚安時,她避開了他的眼楮。但是當她最後上床時,她仍然感到自己很難入睡。她想不出自己為什麼會那樣說。以往她很少對人無禮或不客氣。這次肯定她不僅是無禮而且是在不擇手段地傷人。她覺得羞愧。
她終于睡著了,做了一些雜亂無章和支離破碎的夢。在夢中她奮力想抓住某件東西,可總是離得太遠抓不到。
「我必須想法賠罪,」她這樣想,在她躺著時把經過的事思索了一番。她不知道該不該道歉,可又覺得這是完全不可能的。也許吉蒂是對的,她說他算不了什麼。然而,反正塔里娜不能不覺得是應該認真對待他的。
門開了,吉蒂闖進房來。
「你醒了嗎?」
「嗯,當然醒了,」塔里娜答道。「什麼時侯吃早餐?」
「啊,隨時按鈴都行,」吉蒂回答說。「我就是來和你一起吃早餐的。」
「那太好了,」塔里娜笑著說。「我可以拉開窗簾嗎?」
「不,讓我來,」吉蒂說。「只要按按你身邊的鈴。她們從不來叫醒我們的,我們可以消消停停,直到睡醒為止。這是伊琳的主意。她最重視前半夜的酣睡。」
她拉開窗簾,陽光涌進了房間。吉蒂的頭發變成了金黃色。她穿著一件衣領和袖口有花邊的淺藍色軟緞晨衣,顯得格外年輕可愛。
「我們是在這里吃早餐還是在陽台上吃呢?」吉蒂問道。
「哦,還是在陽台上吧,那太美了!」塔里娜喊道。
她從床上跳起來,套上一件吉蒂借給她的晨衣。它幾乎同吉蒂穿的那件一模一樣,只是衣領是柔和的桃紅色,口袋是藍寶石色,還有一雙配套的小小的高跟拖鞋。
「你說昨晚過得是不是死氣沉沉呢?」在她們走上陽台等候早餐時吉蒂問道。
「我過得很愉快,」塔里娜答道。
「可是,你沒法愉快呀!」吉蒂大聲說。「父親那些生意朋友總是惹人討厭。」
「我們今天打算干什麼呢?」塔里娜換個話題,問道。
「我們今天早點去游泳,搶在別人前面好好玩一下,」吉蒂回答︰「然後我們去打網球。」
她高高地伸出雙手,舉過頭頂。
「好了,現在我倒有點高興,不用去听那些討厭的課了。假如你不在這里,我真要急著回劍橋去啦。」
「你沒有想到你有點不知好歹嗎?你享受得那麼多,」塔里娜平靜地說。
吉蒂從陽台上望著下面的花園。她舉目眺望更遠處的景色。地平線雖然被晨霧遮蔽著,但是景色仍然是異乎尋常地美妙。
「那要看你需要的是什麼,」吉蒂終于說道︰「我要的是一個真正的家,而不是用錢為我買來的東西。」
「真正的家是建立在愛的基礎上而不是恨,」塔里娜說。
「那我該愛誰呢?」吉蒂問道。
塔里娜用雙手做了個手勢。事情是明擺著的,說也沒有用。吉蒂恨這里的每個人,現在是無法改變她的,只希望日子長了,她會逐漸轉變對事物的看法。
「你看,我說對了吧,」吉蒂得意洋洋地說,好象比賽她贏了一分。「來,吃早餐吧,謝天謝地!」
塔里娜也和吉蒂一樣餓了,可是同時她禁不住欣賞起了桌上的銀茶壺,它擦得鎂亮,可以照見她的瞼,還有像紙一般薄的瓷器;三盤精致的小菜;從杰西牧場運來的金黃色牛油;帶花邊的細麻布托盤布,配上同樣的餐巾。
她幾乎想站起來推推吉蒂讓她也欣賞一下。雖然她得不到愛,失去了母親,可她仍然得到補償,可以享受四周各色各樣美好的事物。
吉蒂放下了杯子。
「我要去換游泳衣,」她說。「我們得趕在別的討厭的人以前。大清早去游泳一定很愉快。」
「我一會就來,」塔里娜答應說。
她走到梳妝台前,刷了刷頭發,不論怎麼忙,她總是花些時間把頭發刷好。她的頭發很厚,自然地卷曲著,黑得像寓言上的烏鴉翅膀。
「你的頭發是從你俄國祖母那里遺傳來的,」她的母親常常這樣講,她的面貌跟她父親書房掛的祖母的肖像也非常相似。
塔里娜伯爵夫人從俄國逃到英國,她所有貴重和常用的東西都丟下了。身上不名一文而且人地生疏,她那時一定是多麼孤單和恐懼啊!那真是多災多難啊,比她和吉蒂所忍受的不幸都要大得多。接著,她轉身從穿衣鏡里看見她的臉是那麼嚴肅,望著自己不禁笑了。
「如果老像這樣叨念自己如何幸運,簡直要變成一個惹人厭煩的家伙了。」她說著大笑起來。
她發現她昨天穿過的游泳衣被女僕收走了,換上了另外一件。今天是件白色的,非常合身,配上一雙紅鞋,紅帽,和瓖著紅邊的毛巾晨衣。
塔里娜把帽子拿在手里,打開房門。這時,一個女僕從走廊另一頭的房間走了出來。
「我正是來找你的,小姐,」她說。「紐百里太太想和你談談。」
她拉開了她身後的門,塔里娜走了進去。在房間盡頭的一個小棒間里有張高出地面的大床,由台階上去。床的形式像個貝殼,用白軟緞復蓋著,白緞子床單瓖著金色的邊緣。
整個房間的基本色調是白色和金色,顯得有些單調。全部家俱都是精美的十八世紀標本,但是它們如此笨重,使人有些手足無措。房間里還有些白色的沙發,白色的靠椅和白色的地毯,白得使人不敢在上面走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