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這個意思,」伯蒂拉抗議說。
「不敬上帝的賤民!蠢貨!無知的人!他們準備讓那些異教徒保留他們野蠻、可惡的習俗!」
阿加莎姑姑從桌旁站起身來,提高了嗓門喊叫︰
「我是孤身一人!這里只有我——我在實踐上帝的意志,把上帝的光明帶進黑暗。」
她說話時,眼楮里幾乎冒出了火,這使伯蒂拉比以往更加怕她了。
「她真的瘋了!」她想,不知道應不應當把這情況告訴住在阿斯塔那官里的查爾斯•布洛克爵士。
後來她對自己說,統治著這整片土地的王公是不會把她和她的難題放在心上的。
在這麼狹小的社交範圍里,他們一定都認識她的姑姑,知道她想做的工作。或許會有人到傳教所來,她將有機會告訴他們,自己為什麼害怕。
可是沒有人來接近她們。她們似乎完全孤獨地生活在這座門前有塊泥地運動場、四處幾乎全被叢林所包圍的丑陋不堪的房子里。
傳教所里什麼書都沒有,只有《聖經》和一些定期從英國寄來的宗教宣傳品,姑姑自來到沙撈越之日起就積累這些小冊子。
晚上,當伯蒂拉獨自躺在她那張硬邦邦的床上時,她開始感到害怕,怕自己已經進了一座她永遠也不能從中逃月兌的監獄。
她白天忙得幾乎沒時間去思索;因為她姑姑說過要她拼命干活,這話一點也不夸張。
伯蒂拉發現自己要打掃傳教所內全部生活區的衛生,而且在她到達後的第二天,把做飯的事也交給她了。
傍孩子們做飯的那個老女人。不是生病就是出門兒。
地板要每天擦干淨,因為螞蟻和伯蒂拉厭惡的大量其他昆蟲會來蠶食。
還有孩子們的衣服要洗——那是一堆什麼樣的東西呀!
伯蒂拉得知,他們大多數人是赤果著身子來上學的,因此她姑姑做了些口袋型的棉布外衣,從他們的腦袋上套下去,以遮蓋他們瘦骨嶙峋的棕色身體。
那三名服刑的婦女盡可能少于活,甚至試著要公然反抗她的姑姑。伯蒂拉不久就發現,自己寧願多于雜活,也不願听到姑姑向她們尖叫,看到她用棍子抽打她們。
只有在晚上,她才得以從那似乎是無盡無休的噪聲、不愉快的事件和勞役中逃月兌出來。
那時,她會獨自躺在那間窒悶的小房間里,傾听屋外的牛蛙、樹蛙和奇形怪狀的甲蟲以各自特有的聲音所組成的合唱。
她經常听到合唱的聲音在高漲、在增強,直到在她看來似乎每一棵樹、每一瓣葉子、每一睫小草都是活生生的,它們都在溫柔的夜色中召喚自己的配偶。
她知道自己也和它們一樣在召喚,她的心越過大海飛向一個男人,他曾給予她從未領略過的全部幸福。
「我愛他!」她暗暗對自己說,「我愛他,我永遠愛他。」
在伯蒂拉來到傳教所後的一個星期,她經歷了一件使她感到顫栗和恐懼的事。
兩個較大的孩子之間發生了爭吵,後來打起來了,互相抓住對方的頭發,但伯蒂拉可以肯定,他們不是真的動怒,其中鬧著玩的成份要更多一些。
可是她姑姑對這件事持有不同的看法,她從屋里來到操場,開始狂怒地向那個達雅克女人尖叫,因為正輪到這個女人當班。
她逐漸變得暴跳如雷,尖叫辱罵,接著不可避免地掄起老是放在手頭的那根細棍向那個女人打去。
那個女人轉身就逃,但不知怎地,也可能被推了一下,她摔倒在地了。
因此她落入了阿加莎姑姑之手,棍子不斷猛烈地落在她的肩膀上、背脊上,落在她身體的每一處,她在地上痛苦地翻滾、掙扎。
和這個身材魁梧的英國老女人相比,達雅克女人個子要小得多,伯蒂拉覺得她看見挨她姑姑打的似乎是一個孩子。
她不知道自己在于什麼,憑著本能就沖向前去。
「住手,阿加莎姑姑,」她喊道。「馬上住手!這太過分了,這是殘酷的行為,你沒有權利這樣打人。」
她的姑姑似乎沒听見她的話,她處在一種明顯的興奮狀態中,仍繼續打那個倒在地上的女人。
「住手!」伯蒂拉又喊了一聲。
她伸出手抓住了姑姑的手臂,但棍子卻落到她自己的肩膀上,她姑姑打了她兩下以後就把她推開,繼續懲罰倒在地上的女人。
伯蒂拉的阻攔使那個達雅克女人有機會跪了起采,此刻她還在忍受抽打,她竭盡全力高聲喊叫,一邊向外爬去。
伯蒂拉讓她姑姑推了一下,也跌倒在地。
她躺在地上,眼看著那個女人站起身來奔向她和另外兩名教師一起住的那間棚屋里去避難。
突然,在棚屋後面茂密的灌木叢中,伯蒂拉看見了一張臉。
這是一張男人的臉,不用別人說,她就知道這是一個達雅克人。
她能看見他身體上刺著藍色的花紋和黑頭發上的羽毛。
他的臉都氣歪了,但她只是瞥見了一眼,隨後他的身影就隱沒在灌木叢的葉子里。
後來,她覺得背上被姑姑拍打的地方很疼,她懷著憐憫的感情想,另一個女人該忍受多大的痛苦呀,她拿不定主意該不該把自己看到的景象告訴姑姑。
這是她到傳教所來以後,第一次發現當地的土著男子。
那個達雅克女人竟會留在這里日復一日地忍受虐待,她不得不認為這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
那次鞭撻比她見過的哪一次都厲害,當天晚上伯蒂拉覺得自己實在無心再去欣賞青蛙和甲蟲發出的神奇的音樂了。
她曾經認為她們是這一帶叢林中僅有的居民。
可是現在她知道了,那里還有達雅克族武士,他們最寶貴的財產就是被他們砍下後風干、燻制過的人頭。
薩耶勛爵乘坐一艘炮艇來到古晉。
他知道,在伯蒂拉乘坐那艘往返于新加坡和古晉之間的班船離去後,他必須等候十四天才能乘上船。
只要有別的辦法,他就不打算等待這麼久。
他的一項任務就是會見新加坡基地的任何一艘軍艦的艦長;對他說來,要求派一只炮艇把他送到某個島上去簡直易如反掌。
他知道,他把沙撈越定為他訪問計劃中的第一站已在某種程度上引起了驚訝。
在所有島嶼上都有相當數量的麻煩事,真是各有各的難處。
鎊地的英國官員們都期待著薩耶勛爵能在他的職權範圍內盡可能對他們提供幫助,他發現單是新加坡一地就有無數人希望能見到他。
他們都有冤情要申訴,希望薩耶勛爵能把這些情況轉告英國政府。
同時己安排好一系列官方的盛大集會,希望他能出席。
可是他專橫地舉手一揮,就把這一切都推開了,他說自己先要到沙撈越去一次,然後才能辦別的事。
他一貫我行我素,尤其是在官場人物面前更是如此,因此他的舉動並沒引起任何真正的反對。
登上炮艇只是一個時間問題了,只有上了船他才會感到安慰,心想他終于能前去追尋伯蒂拉了。
他謹慎小心,不讓任何人知道他此行的真正目的,這樣可以保證伯蒂拉免受他最討厭的女人們飛短流長的傷害。
她早已為此受夠了苦,他不想再給她增添麻煩。
因此,他一到達古晉,就讓炮艇停泊在通往阿斯塔那宮的石級附近。
一艘炮艇的來到是能引起轟動的大事。人們擁向河邊,在炮艇下錨前好久,河岸兩邊就已排滿了人群。
幾名軍官站在那里迎接薩耶勛爵,並準備護送他和炮艇艇長到王宮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