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奏台是復闢之後才增建的。「快樂的獨裁者」查理二世愎位後,每個人都迫不及待地狂歡酣舞,盡情享樂。
這個台子經當時的名家親手雕飾,繁紋麗藻,華麗非凡。坐在下面餐廳里的人絕對無法發覺有人藏在上頭。
從帷幕中望過去,黛梅莎看到伯爵坐在餐桌頂端的主位,以前父親的座位上。
斑高的靠背,絲絨的椅套,和坐在上頭的人配得正好。
她從來沒想到那一位男士穿起晚禮服來會這麼出色,這麼優雅。
她以前看過父親盛裝出席一些重要場合,總是暗地里欽慕他的儀表風度。可是,她想,伯爵就是在皇家舞會,或溫莎堡里,也會是萬眾矚目的。
她往下望著他,他正笑得開心,一時間,他顯得年輕得多,嘴邊生硬的紋路也化開了。
僕人們都離開了餐廳。男士們飲著葡萄酒,談興正濃。有些人在敲核桃吃。核桃擺在兩只德貝皇冠碟中。這些德貝碟是母親生前最寶貝的家當之一。
他們平時很少用到,黛梅莎想到要提醒嬤嬤。吩咐伯爵的僕人們要特別仔細,別弄壞了。
祖父的大燭台也從保險箱里搬出來,現在正在台上大放光明。不過桌上手掌大的桃子和一大串一大串葡萄自然不是從她家的破溫室里拿來的。
黛梅莎不怎麼在意他們吃些什麼。她的注意力集中在坐在桌首的那個人身上。
她發覺自己很難把眼光從他身上調開。開頭他們的談話只是間歇性的幾個字,她也沒去听。突然,她听到伯爵說︰「這房子有鬼嗎?杰瑞?」
「好幾十個呢?」杰瑞回答,「不過我個人倒是一個也沒見過。」
「是什麼樣的鬼?」伯爵追問。
「有一個修士,為了贖罪,上吊自殺。」杰瑞回答,「還有一個小孩和他的父母被瑪麗女王的異端法庭以火刑燒死。唉,當然,還有白衣姑娘。」
「白衣姑娘?」伯爵很尖銳地問。
「毫無疑問的,在本地的傳說和迷信里,她是我們家最負盛名的鬼。」杰瑞帶著笑說。
「告訴我一些她的事。」
杰端就把白衣姑娘找尋失落愛人的故事始末說出來,黛梅莎見伯爵凝神諦听,越發確信伯爵的確在大房間里看到她了,才會這麼感興趣。
「看到白衣姑娘的人,會走好運,還是背運?」他問。
「這表示啊!」,杰瑞還沒來得及同話,倫斯基大人插嘴說道︰「那些看到她的人,也曾和她一樣永無休止的尋找愛。可是他們所尋求的愛卻總是那麼撲朔迷離,教他們捉模不定。」
他大笑。
「這種情形永遠不會發生在你身上,法利恩。」
「你由獵物變成獵人,倒也不無好處。」洛夫大人插嘴。
「我看哪,這個希望怕跟不讓克魯薩德贏金杯一樣不可能實現。」倫斯基大人說。
「我猜你們都押了它?」伯爵問。
「當然。可是我們只拿到該死的一點點馬票。問題在,法利恩,登記的人害怕你一定會贏,根本對押它的賭注不太積極。」
環視桌前,黛梅莎發覺法蘭士爵士幾乎沒有開口。
他習慣性地撇著下唇,看起來有些憤世嫉俗,流露出嘲諷不屑的表情。
「我不喜歡他!」她又想,「他給人的感覺不大愉快。」
她覺得他和伯爵的其他朋友是一個對比。他們看起來高尚有禮,健談好動,就像父親生前的朋友一樣。
她確定杰瑞和他們在一起不會學壞。法蘭士爵士也許是個例外。
她不曉得自己為什麼這麼不喜歡他。不過,也許她經常獨處,看人自有獨到之處。
她似乎能感覺到他們身上散發出來的特性,有時候,她甚至覺得自己曉得他們在想些什麼。
「我可以確定,」她判自己說︰「法蘭士爵士裝著是他的朋友,實際上他對伯爵一定嫉妒得不得了。他一點兒溫情也沒有。」
然後,她告訴自己,是該上樓睡覺的時候了。她曉得,下人們一上桌,嬤嬤就會把她的晚餐端上來。
再看了伯爵最後一眼,又禁不住想起他是多麼有威儀,多麼令人心折。她一溜煙似地鎖進密道,拾級而上,直到頂端。
嬤嬤已經坐在屋內。
「你到那兒去了?黛梅莎小姐。」她語詞嚴肅地問。每次她受驚了就會這樣。
「我去看馬兒了,嬤嬤。克魯薩德簡直棒極了。你從沒見過那麼棒的一匹馬!」
「你不能這樣子亂跑啊!你明知道杰瑞主人是怎麼跟你說的。」
「我很安全的。」黛梅莎同答,「只有亞伯特一個人在馬房里。其他的人都到鎮上去了。我也曉得大人們正在用晚餐嘛!」
「只要他們在這里,你就得待在這間屋子里!」嬤嬤堅決地說。
「別為我耽心嘛,好嬤嬤。」黛梅莎甜甜地笑著,「告訴我,你帶了什麼好吃的東西給我啊?我真是好餓好餓唷!」
「我想你一定餓了。我幫你留了一些主菜,共有三道。」
黛梅莎打開碗蓋,高興地喊︰「好好吃的樣子唷!跋快學學是怎麼做的,嬤嬤,下次杰瑞回來,我們就可以做給他吃了!真好!」
「我正是這個意思!」嬤嬤回答,「我該走了!得回去看看!」
「別嘛,等一下啦,在這兒跟我說說話嘛!」黛梅莎求她,「我要听听今天所發生的事情。你也免得待一會兒再來收盤子呀!」
她看嬤嬤一坐在椅中,一副要擺龍門陣的樣子,心知她也巴不得能一股腦說出來。
「我可得承認,黛梅莎小姐,」她開始了,「伯爵大人的僕人們都很管用,而且非常有禮貌。」
這倒是預料得到的,黛梅莎想。
她一邊吃,一邊專心地听嬤嬤跟她說總管韓特先生,還有那些僕歐告訴她,他們會幫她整理床褥,還有大師傅,他跟了伯爵好多年,毫無疑問地,是個烹飪天才!
「只有一個人我看不順眼,」嬤嬤繼續聊,「就是海斯先生,那個助理管家。」
「助理管家?」黛梅莎問,「你是說,一共有兩個管家?」
「很顯然的,老管家狄恩先生,他以前是服侍老伯爵的,受不了這種熱天氣,所以總管先生就帶了他的助手來。可是,這個人我就是看不對眼,我也說不上來什麼地方不對,他倒是彬彬有禮的。」
黛梅莎笑了,她想,真好玩,嬤嬤對那位「助理管家」的感覺倒和我到法蘭士爵士的感覺一樣哩!
不用說,如果有人這時候听到她們的談話,一定會覺得她和嬤嬤像兩個幽靈一樣。因為她們住在這麼大,這麼老的大房子里。
「我們一個不當心,就會變成一對巫婆了。」黛梅莎想著,卻大聲說︰「我想他很能干吧?曉得那一種酒對他主人的胃口。」
「當然,他們運來了許多酒。」嬤嬤大聲說,「整個貯藏室都幾乎放滿了,這是實情!」
「爸爸以前總是說賽馬會令人口渴。」黛梅莎笑說,「如果明天鎮上的灰土和平時一樣多,我們就準備渴死吧!」
「我剛剛還在想,黛梅莎小姐,讓你去看賽馬是不對的……」嬤嬤開口。
「不去看賽馬?」黛梅莎急急打斷她的話,「你一定是瘋了,嬤嬤!我們當然要去!我們一直都去的呀!今年更是沒有人能阻止我去。我要看克魯賽德跑……當然還有火鳥!」
「這樣很冒險呀!」嬤嬤囁嚅道。
「怎麼會呢?」黛梅莎問,「我們在場邊看,這屋子里所有的人都會在皇室包廂里,和國王陛下在一塊兒的啊!」
這是不能否認的事實,嬤嬤沒有別的話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