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天昊霎時全身血液逆流,手腳像浸在冰水里似的從骨子里透心地寒栗。
她……她是康寧?
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她,是他的妻子?
天!她說的都是實話,而他……他究竟做了什麼?
所有知覺,所有聲音都隨著不斷流失的體溫變得遙不可及,只有那股無法承受的心悸,跳月兌自制力,一下又一下重戳那顆已經麻痹的心髒。
他無神地看著幾乎察覺不到呼吸的康寧,以及拚命慟泣自責的傘兒,一股一直被他壓抵著的感情,帶著灼熱的痛楚,從心底深處一口氣膨脹了起來。
他緊咬著牙關,用全身的力量阻止這股澎湃的激潮。
恍惚中,听到大夫低聲說了句︰「準備後事吧。」
「轟!」
大腦霎時敲響了喪鐘,而他也在那一刻起,封閉了所有的意識。
雷天昊移動麻木的雙腳向外走去,沿著被大雨沖刷得幾不可辨的血漬,來到康寧中箭之處。
他站在那兒,滂沱大雨一直下著,仿佛沒有任何知覺似地,他任雨淋打在身上、臉上、雙手上。
那雙沾滿了康寧鮮血的手……
他將手貼在臉頰上,仿佛康寧的體溫仍然停留在指間,她明媚的俏臉就深深鐫在他靈魂深處里。
他痛苦地閉上眼楮,任由雨水帶走他臉上的淚痕。
他愛她!
愛得無以復加,愛得連呼吸都感到痛苦。
可是他卻在失去後才發覺這一份連自己都無法想像的深愛。
他向來用睥睨輕忽的態度譏世,沒想到到頭來,最諷刺譏涼的事情就發生在自己身上。
他低頭瞧著自己的手──
這雙手扼殺了他唯一的摯愛……
這雨無論再怎麼洗刷,也無法洗去他無所遁形的罪孽。
任這雨夜再怎麼暗沉,也比不上他心底深沉的哀慟。
寒冬里的一夜大雨,在不久後轉成了冷冽的霜雪。
天空像丟絮扯棉的落下鵝毛般的雪花,紛紛灑灑持續下了三天三夜,地面上已鋪了三寸多深的積雪。
槭林里,雷天昊不吃不喝直站了三天三夜。
他全部的心念都停留在獲知康寧香消玉殞的沖擊里。
渾渾噩噩的思緒凍結在痛徹心扉的那一刻……
※※※
就在雷天昊離去後不久,屋里驟地劈進一道強光電閃,突如其來的烈光挾著一抹詭異紅光,逼得眾人不得不閉上眼楮躲避強光,待眾人睜開眼時,赫然發現屋里竟然多出了個小老頭。
驚駭詭譎中,伍陽反射性地握住劍把想拔出劍來,怎奈長劍好像被黏住似地,怎麼拔也拔不出鞘,只能眼睜睜看著這個不及三尺高的小老頭大搖大擺走向康寧。
在眾人驚呼喝斥下,只見他伸手往康寧天靈蓋拍去。
「啊!」還在一旁的大夫失聲尖叫道︰「這姑娘人已經去了,您老人家何苦這般糟蹋她?」
小老頭沒理會他,逕自抱起康寧向伍陽笑道︰「我把她送回康家去,也省得你們替她辦後事。」他對著在旁啼哭不止的傘兒道︰「小泵娘,跟我走吧。」
說完,他口中發出長嘯,舉步向外跨出,一嘯未止,第二嘯跟著發出,聲音震蕩重疊,猶如萬馬奔騰,綿延悠長,嘯聲中蘊含真氣,聞者當下都覺得有一股熱氣在丹田里翻涌,有著說不出的舒坦暢快,凝聚胸中久久不散。
大雪紛飛的三天後,雷天昊再度來到金鑾殿上,只是他這次是被御林軍從雪地里直接五花大綁來的。
太監王宗從眼底偷覷著這個原本俊逸出眾的男人。
只見依舊漂亮的五官,此刻蒙上了一層死氣沉沉的面具,再多的神采也掩飾不了他那張如槁木死灰的面容。
身著九蟒五爪龍袍的皇帝,正負著手在龍椅前踱步。
他平常就嚴峻的表情,現在更加令人望之生畏了。踱步中,只見他不時抬眼怒瞟跪在地上的雷天昊。
皇帝吐出一口憋在胸中的悶氣,極度震怒的神情兼雜著一絲無奈,搖頭道︰「你要朕怎麼說你?」
康大為愛女受虐至死,一狀告到了媒人這里。
這樁婚事偏偏是他作的主,賜的婚。
這叫他這個做皇帝的情何以堪?
論罪,雷天昊已經觸犯了殺頭大罪,欽賜之妻竟遭如此下場,沒有立即將他推到午門處斬,已經是念在他是自己鐘愛的義子份上了。
「你知不知道要不是朕是皇帝,只怕康大為已經在皇宮里跳腳了。」
皇帝又瞪了面無表情的雷天昊一眼,火氣似乎被他帶了上來。
「你到底知不知道嚴重性?你倒是開口說話啊!」他怒斥道。
雷天昊打從進大殿起,就沒說過一句話。
其實何止進大殿,雷天昊從那天雨夜開始,就沒開過口。
「你──」皇帝一雙炯目威凜怒瞪著他,「你和康寧之間究竟發生什麼事?怎麼會弄到這種無可挽回的地步?」
停頓了下,見雷天昊仍舊是不哼不哈,他忍不住重嘆一聲。
「其實朕要你查康大為只是個幌子。」
雷天昊終于有反應了。
只是他抬起的眸子,讓在旁偷瞄的王宗嚇一大跳。
讓人不忍卒睹的濃稠悲慟就鐫刻在原本明采奕奕的眸里,那是一雙屬于飽嘗辛酸的男人眼楮。
「他們康家與皇家淵源頗深,康大為還曾是朕的伴讀。當初見你接了繡球又不認帳,他跑來求朕,朕想了這個法子,將她賜婚給你,沒想到你……你竟然……」
「噢。」雷天昊低應了聲,又把頭轉開了去。
封閉的表情似乎傳達了他的不在乎。
事到如今,還有什麼可在乎的?
他的態度不啻是火上添薪,皇帝被徹底激怒了。
「你那是什麼態度?」他怒斥著,「你存心要氣死朕是不是!」
見雷天昊仍然不理不睬,他索性把話講明了。
「康大為要朕砍了你的腦袋,別以為朕和皇後寵你,就不會要你的腦袋!論你的行為殺了也不足惜……」皇帝眯眼覷他,怒道︰「再瞧瞧你現在這樣,一點認罪悔改的樣子都沒有,你是不是當真要朕砍了你的腦袋?」
「兒臣害死了康寧,皇上要怎麼裁奪都可以。」沒有抑揚頓挫的聲音從雷天昊口中傳出。
「你──」皇帝吸口大氣,被他的態度激得幾欲抓狂。
「好好!」他咬牙點著頭,冷笑道︰「朕就砍了你齊本侯這顆腦袋!在砍你之前,你就待在天牢里好好反省一下你的態度。來人!」
他一揮手,佩刀的殿前侍衛迅速踏上前,將默不作聲的雷天昊押進了天牢。
第八章
一個月後,皇帝再度將雷天昊召至金鑾殿。
大殿里除了憂心忡忡,擔心愛子安危的雷太師外,還有風清巽與嵇律兩人。
他們看著雷天昊跪在光可鑒人的石磚上,清俊消瘦的臉龐上神情枯槁,與昔日神采照人、風流瀟灑的模樣差距何止十萬八千里。
而他毫無生氣的眼眸更是顯露出前所未有的索然孤寂,看得所有人心底暗暗吃驚。
皇帝皺著眉頭瞧他,「朕關了你這麼久,你難道沒什麼話要說?」
「兒臣無話。」他簡潔地開口。
「這……這孽子啊!你……」雷太師一听兒子桀驁不馴的回答,又急又氣,直指著他想開罵,卻礙于身在皇宮里,不敢太過造次。
風清巽與嵇律視線不期而遇。
他們哪會看不出雷天昊一心只想求死?
面對雷天昊的態度,皇帝自然勃怒。別說他所犯的過錯,就沖著他現下的態度,有幾顆腦袋都不夠砍。
他怒瞪道︰「你在死前當真不想對朕解釋一下你的作為?不想表示一下悔意?」
所有人都听出這是皇帝在為他松綁的話。只要他肯開口懺悔,只要他肯認錯,皇帝就有赦免他的理由。否則師出無名,叫一國之尊如何無故寬恕一個該砍頭的有罪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