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避心痛到麻痹,身體仍如常地做著應該做的事,听到廣播也會登機,按著機票上的座位號碼,尋到座位坐下,扣上安全帶。
不知過了多久,她恍惚的意識滲進了女性溫柔的詢問聲。
「小姐,你怎麼了?」
葒嬪的意識從沉重的傷痛里回到現實。
她抬起濕重的眼睫,模糊的視線里浮現空姐關切的臉。
「你的眼楮都哭腫了。來,這里有條溫毛巾,你擦擦。」
瞪著那條遞來的毛巾,葒嬪突然覺得眼楮好痛。
敝不得她始終覺得視線模糊,原來是被淚水遮住了。
可她為何而哭?
揮沌的意識忽然間清晰無比,喪父之痛死灰復燃般燒灼著她的心,葒嬪仿佛又看到胸口上的蛀洞擴大了,淚水嘩啦落下。
「小姐?」看到她越哭越傷心,空姐慌得手足無措。
葒嬪知道自己嚇壞了她,連忙接過毛巾覆住臉,不斷地吸著鼻子控制住那股仿佛要撕扯開她身心的創傷。
「我沒事……」她抽噎地搖頭,艱難地吞咽著自己的傷心,嘴角的抽搐卻泄漏出她壓抑不住的激動。「我只是需要喝杯水,麻煩你……」
盡避擔心,空姐卻沒多說什麼,點了個頭,轉身去拿水。
喝過水後,葒嬪的情緒穩定許多。她的眼楮刺痛,鼻子也很難受,但已經能控制住自己的悲痛了。
她發覺身處的商務艙很安靜,就算她的悲痛曾經引起注目,同艙的旅客這時也失去興趣,各自沉浸在自己的事務里。
濃濃的哀愁和悵惘籠上心頭,葒嬪轉頭看著窗景,天空好藍好美,並不因為她的傷心顯得陰晦,就像周道的人們不可能與她同悲是一樣的。
領悟到這個事實,葒嬪的喉頭再度發緊。
不,不能再哭了。她忍住淚水,不斷地提醒自己,再傷心都喚不回父親了,可除了流淚外,她還能做什麼?
惶惑的心再也找不到方向,再也不知道該為什麼而努力了,因為不管她怎麼努力都沒用,父親都看不見了。
他拋棄了她,不給她機會向他證明她一點都不輸給初正軒,讓她永遠都無法贏回他的愛!
不公平,不公平!
她想要投訴,想要吶喊,可有什麼用?
他已經死了,她只能把所有的不滿放在心上,再無人可說了。
但真的沒有人可以說嗎?
難以言喻的恨意怒潮似的在葒嬪心底澎湃洶涌,每道暗流里都有一個名字--初正軒。
他不是向她保證過,會好好照顧父親,怎麼父親還會心髒病發?
他說話不算話,害她連父親最後一面都見不著,他好可惡!
葒嬪不講理的把所有的悲傷和怨恨全都賴給正軒,因為如果不這麼做,她不知道如何度過這趟漫長的旅程。
所以當她飛過大半個地球,抵達中正機場時,內心的憤怒和悲痛已經累積到非得發泄的地步,這使得她蒼白的表情看起來格外淒厲,血紅的雙眼似噴吐著怒火,宛如復仇的女鬼。
林正輝來接機時嚇了一跳,差點認不出眼前悲憤交加的女郎是他看著長大的可愛少女。他小心翼翼的領她上車,因為模不清楚她的情緒,一路上都不敢說話。
可是車內的氣氛實在是靜得教人喘不過氣來,林正輝偷偷溜她一眼,忍不住喊道︰「小姐……」
「初正軒呢?」回答他的是一聲像從緊咬的齒縫里擠出來的質疑。
林正輝呼吸一窒,不敢相信眼前這張寫滿怒氣的猙獰表情是屬于葒嬪的,困難地吞咽著口水。
「正軒將董事長接回家里設置的靈堂,他--」
「我是說爸爸心髒病發作時,他在哪里!」
又是一聲尖銳得教人想掩起耳朵的質疑,盡避心里納悶,林正輝還是依據事實回答。
「董事長心髒病發時,正軒去高雄巡視工廠,董事長一直撐到他從高雄趕回來才過世。」
他的話令葒嬪心中的憤懣更甚,她好恨父親為何只等初正軒,不等她!
難道在他眼里,她這個女兒就這麼微不足道嗎?
似乎看出她的想法,林正輝連忙解釋,「董事長不是不等小姐,而是……等不了!他是強撐著最後一口氣,才等到正軒交代後事……」
說到這里,他的聲音哽咽了起來。
就算是事實,葒嬪還是固執地埋怨初正軒。
她發誓一見到他,便要質問他為何沒好好照顧父親,害她連父親的最後一面都見不著……
淚水迷蒙了她的視線,她不再說話,害怕一開口,強忍的悲痛便再也隱忍不住的泛濫成災。
終于,她回到了家。
終于,她踩進了家門。
終于,她看到了他!
她激動的身影並沒有立刻撲向她所怨恨的對象,也不讓任何人通知他,只拿著一雙淌淚的眸投向跪在父親靈位前同樣淚流不止的男子。
他傷心的模樣分外真切,落寞、簫索的身影狠狠撞擊她的心,不但使得她積郁滿腔的怒火登時灰滅,還情不自禁地走到他身後,笨拙的伸出手輕拍他的肩。
正軒幾乎是在她踫到他的瞬間回過身擁抱她,那一刻,他們心貼著心,臉貼著臉,淚水交融,為著共有的親人離去而滿懷悲痛。
「我只剩下你了,葒嬪……」他沙啞的聲音好無助,脆弱的抖音比任何巨大的力量還要撞痛她的心。
「我也一樣……」那一刻她哽咽的說不出話,依稀回到久遠的最初,她以最純稚、不受污染的情感單純的喜愛他。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記得是六歲那年。
常去沈家的她,每每看到沈翊和沈翎兄妹相處的情形,就好羨慕沈翎能擁有一個疼愛她的兄長。
多少個夜晚,她向上帝祈求,賜給她一個哥哥,但每天早上醒來,或是放學回到家里,得到的都是失望。
上帝並沒有給她哥哥。
可那一天,她從學校回到家中,在客廳遇見一名少年。
他雖然沒有沈翊的開朗,卻是她見過的男孩子中最好看的一個,瘦長的身影顯得無比的寂寞,那一刻她的心好痛,同時感到好奇和興奮。
「你是我哥哥嗎?是上帝給我的哥哥嗎?」她顫抖的聲音喚起了他的注意力。
一直到現在,她都記得他轉向她時,那雙澄澈的藍眸迸放出的驚異光彩。
蔚藍如天,令她目眩的同時,也激起她體內最熱烈的情感,在最初一眼便攫住她的心。
她撲上去抱住他,快樂的宣布,「你是我的哥哥,上帝听到我的祈禱,送給我的哥哥!我們以後要相親相愛!」
相親相愛的誓言,卻在她母親過世後破滅。
她開始在意初正軒瓜分原該屬于她的父愛,開始計較父親對他的稱贊比她多,開始發覺父親注視他的眼神、對他的態度,都比對她這個親生女兒還要溫暖、親切,甚至覺得兩人間的親情濃烈得連她這個正牌女兒都插不進去。
于是,往昔信誓旦旦要相親相愛的誓言,在嫉妒的作用下,變質成爭寵、嫌隙與怨恨。
案親對初正軒越是關愛、親近,她對初正軒就越是挑剔、厭惡,也就越引起父親對她的反感、輕視,對初正軒加倍的關懷、信任。
如此惡性循環,父親離她越來越遠,終于遠到她再也沒有機會得到他的了解與寵愛,讓以往的爭寵和嫉妒都變得沒有意義。
早知道如此,她什麼都不爭,只要父親好好活著。
可說這些都太遲了,父親……
難言的悔疚和悲痛伴隨著往事排山倒海地在心頭洶涌著,葒嬪承受不住自責帶來的壓力,習慣性地把所有的錯往正軒身上推。
「你答應過我的……」她怨恨的捶著他,「你要我安心在英國念書……你會照顧好爸爸……為什麼爸爸會……」說到後來,她泣不成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