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她上下排牙齒都打起顫來。「快走!」
其他三人見兩人神情慌張,心里跟著發毛,急忙跟上她們的腳步,循著來時跳逃離現場。
直到悉卒的腳步聲離去,中庭再度恢復靜寂,仰視著天空的男子以為不會再有人來打擾,蹙著眉想事情,五名婦人消失的方向卻傳來一道沉穩醇厚的男聲,打擾了他的思緒。
「人都走了,你還舍不得下來嗎?」
丹紅色的柱子暗影里,緩緩走出一名俊朗的男子,似笑非笑的眼光準確地投向他的藏身之處。
***
若不是空氣里一陣細致的震動,胡禮贊也察覺不到胡禮謙藏身在銀杏樹上。
那群女人一走遠,他便揚聲招呼,屏氣凝神地等待著,勉強捕捉到從暗乎乎的樹叢深處忽閃出的身影。
看似輕緩地飄來,眨眼間,一襲淺湖色折枝牡丹花緞袍服已來到跟前,隨風掀動的布料隔著兩步距離歸于靜定,胡禮贊這時才能眨動微微發酸的眼楮,發亮的雙瞳里難掩驚訝的情緒,炯炯望去。
案親獨步天下的輕功由禮謙施展開來,不僅掌握了輕似棉絮、翩若驚鴻的精髓,那融入空氣里的無聲無息,悠然出塵的神韻,都是同門習藝師的師兄弟——包括他自己,難望項背的。
禮謙是怎麼辦到的?
僅管自己凝聚目力,連個眨眼都不敢,依然無法捕捉完全他每一絲身法。
到底要如何做,才能不著痕跡地穿出那片濃密的樹叢?仿佛化身成沒有形體的風,穿梭在枝椏與葉片的隙縫中,整齊且干淨的袍服上,甚至沒沾到一片樹葉,連一絲皺摺都沒有。
這樣臻于化境的輕功身法,他如何練成?
怎麼自己做不到,禮謙……
腦中飛快地回憶剛才目睹到的身法,直到眼光無意識地滑過與他有七分神似的俊顏,看進那雙長得跟他很不一樣的明艷美眸里。
那是承襲自母親,一雙深受父親喜愛、但瓖嵌在男人臉上總會被認為太過嫵媚的眼楮,此刻正掀動著一抹暗潮,不耐煩地朝他涌來,似在提示著……
「你——回神了沒?」
溫慢低沉的嗓音極度地悅耳,搞不清楚狀況的人會以為他正在對你噓寒問暖,只有熟識他的人才曉得那語氣里藏有多濃郁的譏諷和不快。
「我可沒空陪你在這里吹一夜冷風!」
「咳咳……」
好無情的話!
他們是兄弟耶,陪他吹一下冷風又怎樣!
心情微微的受傷,自尊也有一些些的受損,畢竟被人當面揭他在發呆,總是尷尬的,即使對一個臉皮比尋常人厚的男人而言。
禮贊收斂心神,擺出為人兄長的威嚴,以掩飾失態。
「這是跟大哥說話的口氣嗎?你中途溜走,放我一個人被圍攻,我還沒跟你算帳!」
圍攻?說得好像他是那種不顧兄長死活,貪生怕死的懦夫哩!
也不知道是誰姍姍來遲,害他在婚宴上被人包圍著敬酒,說一些言不及義的廢話,才會在忍無可忍下,趁眾賓客被兄長的出現吸引,圍過去打招呼時,閃身離開,打個清靜地方打個盹、醒醒酒。
而現在他居然要跟他算帳!
禮謙冷睨禮贊故作嚴峻的表情,微挑了下眉。
要算就來算吧!
眼皮一抬,他望著蒼天似在自言自語地喃道︰「我被圍攻時,你又在哪里?」
僅管那聲音又輕又柔,卻听得禮贊想打哆嗦。
弟弟何時把爹的神情學得這麼像哩?
皮笑肉不笑的模樣怪嚇人的!
「不能怪我。」禮贊擺出無辜的表氣,語氣卻有些心虛。「我被錢老板纏得月兌不了身,才會晚一些些到場……」
「是是……」禮謙像是被說服似地優雅頷首,徐慢的語氣冷不妨一轉,目光跟著凌厲如刀地擲向兄長,「被秦淮河畔的名妓顧小憐纏得月兌不了身吧。」
「咳咳……你真是愛說笑!」沒想到自己跟錢老板去見顧小憐的事會被他知道,禮贊狼狽地咳嗽、搖頭。
「不曉得大嫂听了後,笑不笑得出來。」他冷冷一哂。
「想謀殺親兄呀!」禮贊臉色一變,見禮謙只是聳肩,不置可否,表面的冷靜立即龜裂,破口大罵了起來。
「我還以為你轉性了!上回陪禮葒到鐵家莊找鐵熾討回公道,剛才又出手教訓污蔑禮葒的八婆,表現得很有手足之情,沒想到一轉眼就翻臉不認人,打算隱害向來待你不薄、忠肝義膽的大哥,你好狠的心呀!」
這番控訴字字血淚,句句揪心,縱是頑石也會被罵得點頭,不信你胡禮謙會比沒靈性的石頭冥頑!
丙然見到禮謙轉過身,低頭往通向花園的階梯走去,寬厚的肩膀抖動得異常厲害。不會是羞慚得痛哭流涕了吧?
雖然無法相信弟弟會被他幾句話就罵哭,禮贊還是好奇地加快腳步繞到他面前,卻見那張俊朗倜儻的臉上非但沒有他想像中的淚水,還一副忍笑忍得很辛苦的模樣,登時氣結。
「噗哧!」被人發現自己的秘密,禮謙立即破功,不顧形象地呵呵笑出聲。
「你你……」
「什麼叫討回公道?」禮謙止住笑聲,仍在顫動的嘴角不留情地擲出數落。「明明就是禮葒灌醉鐵熾,害他酒後亂性,還拉著我到鐵家莊強逼鐵熾負責!那位夫人對她的指控也非無的放矢,鐵熾的確是為禮葒神魂顛倒才……」
咦?怎麼不說了?
禮贊不由得感到狐疑,沒提防到禮謙話鋒急轉直下,將箭頭指向他。
「至于你,平常不是逼著我孔融讓梨,便是像今天一樣,自己跑去快活,把事情都丟給我一個人扛,還有臉說自己待我不薄,忠肝義膽?」
禮贊登時傻了眼,他今天吃了什麼,脾氣這樣沖?
「我沒這麼過分吧?」他委屈地說,「只是上回听到顧小憐的琴音歌聲難以忘懷,才會跟著錢老板再去一回。我也是確定事情都安頓好了,才出去的呀。而且跟錢老板談好一筆買賣,沒有只顧著快活,忘了正事。」
禮謙知道自己的話有點過分,兄長別無愛好,獨獨雅好音樂,難怪會對顧小憐難以抗拒了。
「我不是怪你。」他語氣緩和了下來。「我討厭跟人應酬,今日若不是禮葒的婚宴,我早就拂袖走了。」
「我知道你受苦了。」禮贊眼底充滿同情。
他到時,看到眾人圍著禮謙敬酒,雖然禮謙臉上帶著笑容,眼神卻泄漏出心里的不耐煩,當時心里便很過意不去。可在下一刻鐘,便發覺被圍著灌酒的人換成自己,禮謙不知去向,才會在喜宴散後,前往內院尋人。
「我保證下一次,絕不會放你應付這種場面。」
「沒有下次了!」禮謙冷冷地回答,「咱們只有一個妹妹。」
「這倒是。」被弟弟這麼提醒,禮贊登時生出一種「吾家有女已長成,嫁給別人做老婆」的心酸。
想到向來寵愛的妹妹終于是別人的了,以後再不能朝夕相對,不禁有些淒然。
可……比起娘子的脾氣,心酸、淒然都只是小事情。
「你不會告訴你大嫂,大哥去……」他硬著頭皮要求保證。
「真不懂你。」禮謙對著兄長搖頭嘆氣。「明曉得大嫂妒性堅強,老是背著她做壞事。」
「那算是什麼壞事!」禮贊為自己辯解。「男人不偷腥,就不叫男人了!何況,我只是去听顧小憐彈彈琴、唱唱曲……最多模模小手,親個嘴罷了,又不是多壞的事。只是你大嫂是個醋壇子,為了咱們家的和睦,你一個字都不準說。」
「當我三姑六婆呀!」禮謙白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