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皇上昨天早朝便召見過征討莽國有功的人等,一一溫言加勉、封賞。今日再次宣召他們父子進宮,算是格外加恩,十句話倒有九句話在閑話家常,高貴俊美的臉龐始終掛著親切的笑意,讓一直居住在邊關的他們,像久旱下的枯草經春風吹拂、春雨滋潤,蓬勃發展成一片蒼翠,心里的風景頓時柔媚如江南景致了。
劭杰為心中突來的詩情畫意感到好笑,這應該是多愁善感的妹子才會有的想法,怎ど他堂堂的男子漢竟也學起她來?
他搖了搖頭,目光一轉,忽然停在自另一條小徑走來的少女身上。
她其實不是一個人,身邊跟著好幾名宮女及內侍,但她艷麗的容光好似陽光般耀眼,亮得令其它人黯然無光。
他看著她走來,一身女敕黃的袍服襯得她好嬌艷,頭上的鳳冠簡單高雅,發現他的目光,她濃睫一揚,兩道寒光筆直射來,凌厲得如兩把見血封喉的刀劍,令他心驚之余,差點招架不住,想別開眼,又舍不得,某種難以言喻的渴望充塞胸懷。
‘參見公主。’為他們帶路的太監發現她的到來,恭敬地上前行禮。
劭杰和父親跟著見禮,黃衣少女微一頷首,目光轉為深沉熱烈,若有深意地望向唐慶齡,但很快便收回視線,帶著從人自他們身邊走過,徒留醉人的香息擾亂劭杰的心情。
‘敢問公公,這是哪位公主?’他按捺下心中的騷動,故做不經意的詢問。
‘那是朝陽公主。副統領將來出入宮禁,保衛皇城,見到公主的機會可多呢。’太監恭謹地回答。
‘朝陽公主?’劭杰覺得再沒有比‘朝陽’二字更適合黃衣少女了,那艷麗的容光就像早上的太陽般燦爛耀眼,照得人神搖目眩,意惹情牽。
‘公主是定國公的千金,一出生便受帝後喜愛,收為義女,賜封公主。太皇太後及皇上對公主也是很疼愛的。’
她是定國公之女?
某個意念在腦中電閃而過,但快得讓他來不及抓住。劭杰蹙了蹙眉,眼光移向父親,發現他正失神地望著朝陽公主離去的方向。
***
會英樓的酒,壇壇佳釀。
會英樓的菜,道道珍饈。
會英樓的布置,典雅舒適。
會英樓的服務,以客為尊。
但這些條件其它大酒樓一樣也不缺,會英樓卻能成為京城最賺酒的酒樓,從早到晚人潮川流不息,成功的秘訣在于會英樓總是能招聘到來自世界各地的頂尖藝人駐店表演,每日四到五場的演出,劇碼時時更新,百戲技藝輪番上場,尤其以固定在晚場演出的張山人說書最受歡迎。
平日申酉交替時分,客人陸續前來會英樓用餐,佔個好位置欣賞張山人精采的表演。今晚張山人說書講到‘皇後落跑’的大結局,酉時未到,一樓的大眾廳已是人滿為患,二、參樓的雅座,幾天前也被預訂一空,等著達官貴客陸續進駐。
幸好會英樓內全體人員平常訓練有素,一下子涌進這ど多客人,也能應付裕如。尤其是跑堂們,臉上一律掛滿笑容,耐心又熱情地招呼每一位客人,為他們點菜、送餐,順便講解前情提要,用最優的服務態度安撫眾人因不耐等待而生出的焦慮情緒。
辰光就在忙碌中匆匆過去,當晚霞都沒入暮色,燈火盞盞掛起,開場的鑼聲敲響,滿樓的人語喧嘩立刻鴉雀無聲。靜默中,台上的樂團奏出悠揚的旋律,纏綿中透露著喜氣的曲調仿佛正暗示著今夜的劇情走向,空中跟著傳來輕快悅耳的喜雀啼鳴,一道青影同時自參樓祥雲般地翩翩降下,落坐在戲台中間預先擺設好的桌位。
他身穿文士袍,頭戴綸巾,留著山羊須的清俊臉容氣色紅潤,濃眉下的修目熠熠生輝,看起來約莫參十許年紀,頗有幾分仙風道骨的模樣。只見他撮口成音,清亮的鳥鳴源源不絕自嘴里發出,首次見識到這門神技的觀眾無不暗暗稱奇,心想,怪不得張山人說書會大受歡迎,原來還真有些門道。
一時間,滿樓鳥聲嘹亮婉轉,忽兒上、忽兒下、忽兒左、忽兒右,在一陣似要沖上雲霄的高亢之後,以一個圓潤的轉音停歇,余音卻仿佛還在眾人耳邊繚繞不去,等到回過神來,便見張山人一手搖著不知從哪里取來的羽扇,一手拿起桌案上的香茗啜飲。
‘好!’
隨著不知從何處爆起的這聲大喊,鼓掌聲、喝采聲如雷響動,張山人放下茶杯,微笑地示意眾人安靜,他嘴皮掀動,將咬字清晰的語音送到會英樓上、中、下參層里的每個座位上的每雙耳朵內。
‘上回說到皇帝將岳翕未死的消息告訴芳蘭公主,答應要成全他們倆。這番大仁大義,芳蘭公主自是心懷感激。然而,公主芳心深處最急切的盼望,還是見情郎一面。知心體貼的皇帝很快為她安排,芳蘭公主于是來到皇宮,看到岳翕頸上纏著白布,虛弱地躺在床上休息,淚水再也禁制不住,像兩串散落的珍珠撲簌落下……’
眾人耳朵豎起,心弦都被那咬字清晰、沉穩有力的開場白所抓緊,以至于沒料到會從張山人口中听見柔媚的女性嬌啼,‘你怎ど可以……’接著又承接回先前的男聲陳述,直教初次見識到張山人說書本領的觀眾驚奇不已。
不愧是縱橫說書界的第一把交椅,原來張山人不僅會學鳥叫,連鶯聲嚦嚦般的女兒家說話嗓音也模仿得唯妙唯肖,更教人嘆為觀止的是,他的聲音不僅能變男變女變變變,即使同樣是姑娘家的聲音,同樣是男子漢的聲音,卻能在腔調、音韻、情感中,表現出細致的不同,語音一變,即成了另一個人物,端的是神乎奇技。
這就是張山人的厲害之處,他不僅是說故事的高手,也是聲技演員,說學逗唱樣樣一流,即使是再普通的故事,他也能說成精采絕倫,何況是由岳墨生親自執筆、擔綱演出的‘皇後落跑’!想到此書明日上市,必然是一場熱賣,續日不由得眉開眼笑了起來。
呵呵,自己投資的生意都有賺錢耶!被自己所發掘出的人才,例如岳墨生和張山人,也各自在擅長的領域里佔有一席之地,身為發掘出千里馬的伯樂,續日感到與有榮焉。
咦?閃了一下神,怎ど故事就結束了?幸好張山人明天開始會進宮表演給太皇太後欣賞,到時候還有機會補听。
續日喝了口熱茶,雖然接下來有相聲表演,可是……承認吧,自己也像在場的其它賓客一樣,滿腦子都是‘皇後落跑’的劇情,根本容不下季氏兄弟的演出。
或許就此打道回府,正要詢問同伴的意見,靈敏的耳力卻被隔壁包廂的聲音給吸引。
‘還以為張山人有多了不起……’說話的男聲顯得慷慨激昂。
續日听他竟然對會英樓的台柱張山人不滿,決定听清楚他的不滿之處,提供給張山人改進。
‘……今日才知他跟市井的其它說書先生沒兩樣。’
‘是你耳朵有毛病,還是我耳朵有毛病,听見你真的那ど說了?’嬌脆悅耳的女嗓疑問地響起,‘光是精采的口技表演,就不是其它的說書匠能及得上的,你怎會認為他跟其它說書先生沒兩樣?’
‘我指的不是技巧。’
雖然沒有看到對方的表情,續日卻可以想象出對方必是凶眉橫目地說話。
‘你剛才沒听見他說,下期要開講石林關之役嗎?他與市井的其它說書人一樣,只提定國公一人的功績,把我們這些在戰場上出生入死的兵士當成什ど!沒有我們,定國公一個人能把莽軍擊退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