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宜知道多說無用,少爺一旦決定一件事,不是旁人能輕易動搖的。可明知有危險,卻想不出辦法阻止他前去涉險,他怎對得起過世的老爺、夫人和姑小姐臨終前的托付?
這時候,他只恨自己沒多長一個腦袋幫忙想法子。他要是有少爺倚重的擎天莊二公子那麼聰明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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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午後施展輕功一路上山的李岩,盡避眼力奇佳,對位于洱海上源群山之間的寒潭所在地形了若指掌,但寒潭一帶,每到日頭西落,就會被大霧所吞噬--那從寒潭深處涌出來的彌天大霧遮住了星光、也遮斷了月明,令人如墜入五里霧中,幾乎分辨不出方向。
但僅是幾乎,只因霧氣之中,一直有道火光吸引他的視線。
李岩很快就猜想到那道火源是丁瑀君的杰作。
這一帶是白族的勢力範圍,丁瑀君是白族族長的外孫女,深受寵愛,並承襲其母的地位為白族公主,她想做出這樣的布置並不困難。
丙然,他依照火光的指引很快就尋到潭邊的涼亭。只見濃濃的煙氣自亭後的寒潭涌來,越過有如廣寒仙宮般的涼亭朝四面八方擴散。
不過,涼亭前方的空地反而霧氣最疏淡。只因三十步左右的距離外架著高約五丈的木堆,猛烈的火焰將周遭的水氣蒸發,滋滋作響的聲音不斷傳來,也將一股牛油的氣味傳送在空氣中。
李岩放緩腳步,心中暗暗驚嘆。怪不得火光能不受寒潭冰冷霧氣的影響燒得如此猛烈,原來澆了牛油。他一方面對丁瑀君的聰慧感到佩服,另一方面卻對她擺出這麼大的陣仗等候他而有些不安。
扁是這五丈高的營火,就不知道耗費多少人力搭建而成,丁瑀君如此勞師動眾的安排這個約會究竟有何目的,李岩仍是想不透。
「終于等到你了。」
輕柔、卻不容人忽視的優美語音自亭內傳來,听出是丁瑀君的聲音,李岩幾個跨步來到涼亭入口。發現除了面對火源的這側門戶以竹簾遮到約到他腳踝上方一個食指長度的距離,涼亭三邊都被重重簾幕圍住。
他掀起竹簾進入。
撲面而至的溫暖帶著幽微的梅花香息,罩住涼亭的簾幕將大部分冷寒的夜風與霧氣擋住,留住了亭內的暖意。
目光移向火爐後的丁瑀君,金紅色的炎炎火光映照出她似月下梅花般清雅的姿容。
她眉目如畫,秀眸里流轉著蕩人心魂的情意,霜雪般柔白細致的臉顏泛上淡淡的嫣紅,櫻嘴欲言又止的抿著,修長縴細的美頸下罩著純白的狐毛披風,披風下隱約可見真絲織成的純白衣裳,衣領、胸襟、袍袖、衣帶、裙幅等部位都恰到好處的繡上朵朵梅蕊,嬌美的模樣多情又動人。
李岩非是鐵石心腸之人,他只是非常清楚他與丁瑀君的不可能,一時的動情將為兩人帶來難以承受的苦果,只能回避她柔情似水的眸光,視線落向亭內的其他布置。
除了她身前較大的火爐外,怖滿食物的大理石桌面上還放了一個紅泥小火爐,爐上燒著一只陶罐。
丁瑀君將在大火爐炙燒好的肉片放到盤子上,戴上皮手套捉起茶罐,冒著蒸氣的茶水從罐內注進白玉般的茶碗,一時間茶香撲鼻。
李岩則借機將將亭內的布置打量一遍。
如同他先前看到的,大紅帳子圍繞住的涼亭里並無其他人,就連涼亭附近也只听聞到靜寂的山林聲響,及低緩的水流聲,听不到其他人息。
到達這里的最初時,他便小心觀察過,丁瑀君並沒有在附近安排人手,亭里亭外都只有她蕙質蘭心的布置。提到這個,他忍不住蹙起眉頭。
石桌上還燒著的兩截龍鳳花燭看起來不倫不類,她是什麼意思?
幽幽輕嘆響起,他睨視向她,丁瑀君毫不躲避的迎視過來,黑幽的眸光里似有兩把火焰,燒著的是似怨似羞的情意,令李岩頓時感到難以招架。
慶幸的是,她沒有咄咄逼人,率先垂下眸光,示意他坐下。
她慎重其事的以雙手捧著茶碗遞向他,低聲吟哦道:「夜里客來茶當酒。此地日頭西落後,風寒露重,我知道你不嗜酒,所以準備了茶湯為你驅寒,也順便表示心意……」
最後那句話,有大半的聲音含在她嘴裹,李岩听得胡里胡涂,但不方便推卻她的好意,只得從那雙青蔥似的小手里接過茶碗。
「多謝公主。」他客氣的回禮,目光遲疑的看進茶碗里。
只及一半深度的茶湯色澤有如琥珀,心想她不可能大老遠的找他來,就為了下毒,便不疑有他的將杯口就唇啜飲。誰知這茶雖然聞起來很香,入口卻十分苦澀,他只得忍耐的硬是咽下。
「先吃苦,後立業。」見他一飲而盡,丁瑀君臉上的紅暈更熾,眉眼間盈滿喜色,輕輕柔柔的說道。
李岩听得莫名其妙,無法明白她的意思。
她卻不以為忤,遞來筷子和碗,殷勤的招呼他用菜。
「你大老遠的趕來,肚子一定餓了。」
最難消受美人恩,李岩可不想讓自己墜入這溫柔的陷阱,整了整臉色道︰「公主將李某約來此地,不會只是為了請我吃飯吧?」
她欲語還休的看了他一眼,臉上的紅暈一路朝頸下淹漫。這副羞赧的女兒嬌態看得李岩更是一頭霧水,不明白自己剛才的話是哪里出錯,怎會引起她的羞意來。
幸好沒多久,她的臉色便恢復正常,抬起綿密的睫羽,輕聲道:「民以食為天。用過膳後,小妹自會娓娓道來。」
或許是她的態度十分堅定,也或許是趕了一下午的路,李岩的確餓了,他沒有多做堅持,微一頷首後,接受了她殷勤的招待。
丁瑀君默默的為他燒炙各種食材,火光下的神情宛如恬靜、幸福的小女人。李岩並不清楚她此刻心中所想,只是對她始終掛在唇角的那抹笑意感到納悶。
丁瑀君雖對他跟其他人不同,但她即使是溫柔含情,亦帶著名門閨秀的矜持,不若今晚的神態讓他覺得曖昧,這不禁令他忐忑起來,心防築起。
相較之下,丁瑀君則顯得落落大方。她始終是個稱職的主人,估料到他吃得差不多,重新拿起茶罐注入他之前取用的茶碗,加進了預先準備的紅糖及核桃肉,讓茶湯升到八分滿,調好味道後,再次捧向他。
「我以茶代酒敬你。」
不該有任何曖昧情意的話經由她溫潤的朱唇吐出,怎麼听都讓人覺得心蕩神馳,緊接著懷疑此舉是否有其他寓意。
李岩遲疑的接過,直視她深黑的瞳眸,一縷謎樣的溫柔情愫流轉其間,他不禁微蹙起眉。
「怕我下毒嗎?」她微微偏了偏頭,水瞳里的情意轉為嘲弄。
他搖搖頭,「若是害怕,我剛才就不會喝了。」
他一飲而盡,發現滋味與先前的全然苦澀不同,而是甜中帶苦,眼眸里升出一抹恍然大悟。
「人生在世,要先苦後甜。」她微笑的說。
李岩听後,更加確定心里的想法。以前就听過白族有種待客的茶飲傳統叫「三道茶」,第一道茶稱為苦茶,第二道是甜茶,第三道則叫做回味茶。丁瑀君是白族公主,遵循傳統以三道茶款待他,倒不足為奇。
丙然,等他放下茶杯,丁瑀君又在注滿茶湯的碗裹加入蜂蜜和五粒花椒,再次捧向他,晶亮的明眸滿含期待的凝望他。
既然知道此茶的名目,李岩這次不再遲疑,接過茶碗後,晃動搖勻,即刻飲下。一時間嘴里充滿甜、苦、麻、辣等滋味,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