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不可以住進堡里?」她捉著他的手,熱切的道︰「陪我幾天好不好?爹死了後,我……」新的淚水重新聚集,她忍不住將臉靠向他胸懷,「我不想一個人,我……求求你,留下來陪我……」
完全沒料到她會說出這樣的話,姚靜的表情顯得很尷尬,他朝謝鋒鎏氣得咬牙的表情無奈的眨眨眼,低下頭安慰她︰「呂姊姊,你如此誠懇的邀約,我跟大哥欣然從命。我們會留到呂師叔出殯的時候。」
「謝謝你……」她更加用力的抱緊他,將臉埋進他馨香的懷抱,任那股令人迷醉的芬芳盈滿鼻腔,在那里找到一種值得信任的溫暖,一種她從小就渴望擁有的親情、關愛。
廳里的其他人見她摟著姚靜不放,不禁面面相覷。李岩雖覺得不妥,卻不忍上前拉開師妹,她好不容易才從悲傷中恢復過來;謝鋒鎏暗暗生著悶氣,卻不明白自己到底在氣什麼;陳大夫與清雲道長則尷尬的別轉過頭,至于丁烜毅--
他垂下眼睫,看不出眼中的情緒,只是一張臉顯得更加陰沉。
第四章
位于碧波琉璃的洱海濱,背靠著蒼翠峻峭的點蒼山,加上大理四季常春的氣候,造就了笑天堡處處花紅柳綠的景象。
花木豈知人的悲喜,猶如往年般欣欣向榮,只見松杉林木挺拔,山茶、杜鵑、玉蘭……等等花卉開得嫵媚,依然是看山似蒼龍迭翠,見水如半月拖藍,巍峨的亭台樓閣如出雲煙之上。所經之處,但覺香風滿道,芳氣襲人,哪里有一絲傷慘的悲涼?
「怪不得人家說草木無情。」呂鍛金忍不住靶嘆,旋又有另番想法。「話也不能這麼說。我悲自我悲,跟草木有啥關系?它們是依時令開花結果,非因人的喜怒哀樂。就算同樣是人好了,爹爹的過世最傷心難受的是我跟師兄,其次是爹的故舊,不認識爹的人要悲也悲不起來呀。」
眼眶難受的感到酸澀,她用力甩了甩頭,捂住揪痛的心房看向明艷的海棠。
「別哭了,再哭也喚不回爹來。」她吸了吸鼻子對自己說。「我再傷心,也只是讓親者痛、仇者快。姚靜說得對,我必須要振作起來,把武功練好,不然等他找到凶手時,我可沒本事為父報仇,到時候若反被對方殺死,爹在九泉之下無法瞑目。」
下定決心後,呂鍛金用力拔出手中的寶劍。匡郎一聲,劍光燦如秋水,望著寶劍,眼眶再次的灼熱。
這柄劍是去年生辰時父親送她的禮物,劍光一如往常燦耀,而送劍的人……
她連忙咬住下唇,忍住滿腔的悲憤,對著寶劍發誓,要用這三尺青鋒為父親報仇!
心念電轉下,她人如蛺蝶穿花輕盈飛起,來到一旁的空地,手起劍落,展開水銀瀉地式的拂招。只見交光飛刀,欻忽若神,綿綿劍光幻影成千,帶起陣陣凌厲的劍芒。足部在松樹干一點,從上往下撲掠之勢,又如老鷹搏雞,端的是氣勢驚人。
這套劍法是她父親自創出來,呂鍛金練了不曉得有幾百遍了,自是駕輕就熟,但沒有一次像這般充滿力量。那是憤怒,是遭逢父喪後積壓在心里的悲憤,她只當殺父凶手就在面前,毫不留情的把最狠厲的招式往對方招呼。
這番發泄只可憐了舞辜的樹木,在劍風無情的掃蕩下,落得枝搖葉落,活像被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風雨摧殘,現場只听見咻咻咻的尖銳破風聲不絕于耳,直到全身力氣用盡,她才停下劍勢,靠在松樹干上氣喘吁吁,感覺著汗珠自燙熟的皮膚往外冒,淌滿她的臉。
「呂姊姊……」
遲疑的呼喚自前方傳來,她抬起困乏的眼皮看過去,只見姚靜怯生生的朝她笑了笑,身邊還有謝鋒鎏及她的侍婢。
「你們什麼時候來的?」她將寶劍收進劍鞘,揮去臉上的汗珠,向他們走來。
「在呂姊姊削樹的時候就來了。」姚靜咋了咋舌,開玩笑的說︰「哇,你的劍法好厲害,幸好這是株松樹,要是人的話,早被你削成了。」
呂鍛金聞言回頭一瞧,發現先前還枝葉茂密的松樹如今只余些許斷枝殘葉,地上滿是狼藉,不禁對自己的作為感到一陣羞愧。
「見笑了。」她不好意思的道。「剛才只顧著練劍,沒想到會把樹削成這樣,哎,你們一定認為我很凶暴吧?」
姚靜似笑非笑的睨了謝鋒鎏一眼,後者眼中仍有余悸,顯然還沒從呂鍛金的劍招造成的破壞力量里回復過來。
「呂姊姊別這麼說。」他體貼的送上侍女絞好的毛巾,讓她拭臉,等她喝過茶後,接著道︰「看呂姊姊使劍如此用心,我好為你高興。恭喜你已經走出喪父之痛,振作起來了。」
「是嗎?」她苦笑。
「唉,我又勾起姊姊的傷心事,該打。」
「沒事、沒事。來,我們到那邊坐。芽兒,你叫廚房送些點心過來,讓我們品茗談心。」她邊吩咐,邊招呼他們進涼亭坐下。
姚靜游目四移,欣賞了一會兒附近百花盛開的美景,將目光收回,投向艷麗不輸眼前風光的呂鍛金。
「說真格的,我見姊姊年齡雖小,藝業卻不凡,忍不住又羨又妒。笑天堡有姊姊與李大哥,必能一日比一日興盛,反觀我們擎天莊,大哥的武功呂姊姊是見識過了,想靠他振作起擎天莊可比登天還難呢!」
「喂,你這麼說太過分了吧!」謝鋒鎏氣他哪壺不開提哪壺,臉頰漲紅了起來。「我是哪里惹你了?」
「你沒有惹我呀,我只是實話實說。」他表情無辜的回答。「你的確敗在呂姊姊手上咧。」
「你!」提起這樁丑事,謝鋒鎏受傷的男性自尊就隱隱作疼。
這幾天住在笑天堡里,每天被姚靜拉來跟呂鍛金見面,每次見到她時,心中便涌現難以言喻的復雜感覺。明明該怨她、恨她的,可是見到她臉上的悲痛,對上那雙汪汪的淚眸,他竟也鼻子酸酸的,眼眶里濕漉漉了起來。
可該死的,他還是忘不掉她帶給他的屈辱。她讓他發現自己原來是那麼無能。自以為是的男性魅力原來是這麼不堪一擊;本來還認為自己有幾下子,卻在她手下敗得那麼淒慘。天哪,他怎麼不干脆挖個地洞把自己埋了,也省得面對她時自心底往上冒的難堪!
「姚靜,你別這麼說。」呂鍛金的表情顯得局促。
她垂下眼睫,偷覷向謝鋒鎏--她現在已經知道謝鋒鎏其實不是她想的謝風流了。雖然他不該去那種地方……反正那件事錯在于她,而不是他。就算他跑去煙花地,她也沒資格做任何評判,白白打了人、又把他羞辱了一頓,于情于理都是她不該呀。
瞧他現在每次見到她時,臉上總是表現出一副明明很不想見她、又被人逼著來見她的無奈神情,教她看了也跟著不好受。哎,也難怪啦,任何人被這麼錯待之後,能像他一樣維持基本的禮數已經很難得了,要是換成別人,早拿她當成毒蛇猛獸看待,避之唯恐不及。
「其實我覺得……他……沒那麼不好嘛。」她深吸了口氣,昧著良心為他辯護。不就是武功差了點,人風流了些嘛。「武功可以苦練……」妓院以後也別再去了,她暗自附加了一句。「現在或許不如我,五年、十年後,說不定反而比我強呢。」
「五年、十年?」姚靜差點瞪凸眼楮,他不認為自己可以等那麼久。深黑的眼眸半是調侃、半是無奈的投向謝鋒鎏。「我可不想落得跟諸葛亮一樣鞠躬盡瘁,我說阿斗呀,你可不可以爭氣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