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做什麼?」子威眼中充滿警戒。
大佑嘲弄的咧了咧嘴,「如果我想動用私刑,也不會拖到今天。雖然我與他的仇恨深似海,仍希望借用法律來制裁他。」
這像一個混跡黑道十數載的狠角色說的話嗎?也難怪子威眼里泛起明顯的疑慮。
單鐸邊听邊臉紅,看著大佑越說越溜。
「我就是為了這事找大佑商量。他建議我跟你談,因為他認為你是個不為權勢低頭、名利所動的執法先鋒,只要我將此人的不法證據交給你,你必然可以為我洗刷沉冤。」
「沉冤?」子威悶哼一聲,表情不解。「我不記得你有任何底案,沉冤兩字何解?」
「你知道十四年前我為何休學嗎?」
這個問題如天外飛來的隕石激得子威心湖波濤蕩漾。相信只要是十四年前就認識單鐸的人都想知道,尤其是他的在校同學。他嚴肅的凝視著學長刻印在俊俏五官里的認真。
「大佑曾就這事問過不少人。」
「我已經告訴他了,由他跟你講吧。」大佑將發言權轉給單鐸,畢竟那是他的故事,由他來講會比透過他轉述更明白。
子威將眼光轉向他以為是大佑的單鐸,他眼里有種他不曾看過的沉郁,某種難以言喻的痛楚在那里波濤洶涌。子威暗暗覺得奇怪,大佑的個性想法開朗,怎麼會有這種眼神?
這個疑念在他腦子里一閃而過,隨即被「大佑」壓抑著沉痛情緒的聲音給轉移注意力。
「十四年前,我……表哥,」單鐸舌忝了舌忝干澀的唇,有些不習慣以大佑的身份說話。他瞪了大佑一眼,他明明知道所有的事,還要他講。「當時是警大三年級的學生。一天,一位他向來敬重的長輩來找他,希望吸收他進行一項臥底工作。他沒有疑慮且興高采烈的答應,認為是自己的優異吸引了這位在警辦極有分量的長輩,並在他的要求下辦理休學,好全心投入臥底工作。」
子威萬萬料不到單鐸是接了臥底工作而休學。他從來沒擔任過臥底,但知道其中的險惡非足以對外人道。一個不留神,非但會丟失了性命,更有人從此失在黑暗的沼澤里無法抽身。單鐸會是後者嗎?
他沒有將心底的疑問說出口,職業的本能讓他捺住性子,聆听「大佑」的陳述。
「臥底工作一開始很順利,單鐸很快打進鷹幫的核心……」
「鷹幫?」紀子威對這個名稱一點都不陌生。它曾國內屬一屬二的黑幫集團,但在一年前幫主殷鷹死後,又遭警方大力掃蕩,鷹幫已經在黑道除名。
單鐸陷在自己的思緒中,那些沉痛的過往曾在與大佑長談的深夜浮出記憶表層一次,但即使是每天在心里來來去去無數趟,那埋在記憶井底的往事依然發出令人掩鼻的腐爛臭味,何況是許久才挖一下,當年狠狠被刺傷的舊創不免再度被無情的劃開,流出膿血。
積壓多年的恨意與傷痛,就像一柄匕首插入心中,時時刻刻提醒他非要施暴者還他一個公道不可!他悲痛的領悟到這個事實,反而壓抑下滿腔的憤懣,將過往的滄桑借由大佑的唇傾倒向子威。
***************
對于短短的兩個月就能打進鷹幫的核心,單鐸雖覺得不可思議,但以為是自己能力過人,完全沒想到他其實已落進別人設好的圈套里。
那晚,他奉幫主的命令將一個小提箱送到基隆一家旅社給里頭的住客。
他敲敲房門,表明自己是奉鷹幫幫主的命令而來,在得到對方的許可後進入房間,沒想到一進門就被一把手槍給指在太陽穴上。他極力穩定心神,再次說明來意,試圖與身後看不清楚長相的敵人講道理。對方回應他的是冷酷陰沉的聲調。他永遠忘不了那種聲調,那種冷颼颼的聲音沒有絲毫的人氣。
「打開箱子。」他說。
單鐸依言打開,里頭是一包包排列整齊的白色粉末。他一看便知是毒品,心里正對自己居然被人使喚來運毒感到懊惱,便听見那人怒哼一聲,「殷老鬼在搞什麼!」
他語聲未歇,床頭櫃上的電話突然尖銳的長響一聲,那人發出難听的詛咒,單鐸利用他分神的剎那,使出引以為傲的身手想要月兌離對方的鉗抽舊,但那人出手更快,沒有讓他發揮的余地,槍口指向他腦門。
這次兩人面對面,四眼相望之下,單鐸看清楚那人的相貌。他有一張不怒而威的國字臉,五官極為粗獷,皮膚黝黑,眼楮像無垠的宇宙讓人模不出底來。
不知是哪里來的勇氣,他開口道︰「如果不是你手上有槍,我未必會打輸你。」
那人的眼楮突然閃掠過一抹近似幽默的光芒,他厚實的唇卻嘲弄的掀了掀,吐出冷冽的譏諷。
「可惜,我有槍。」說完那句話後,那人快速掃了他全身上下一遍。「你真是殷老鬼派來的?」
「沒錯。」單鐸極力隱忍住侵襲全身的懼意。
「他想害你。」他冷冷地道,收回抵在他頭上的槍,動作敏捷的拿起床上的外衣披上,回頭對他說︰「若要命就拿著那只箱子跟我走,警察很快會闖進來。」
「什麼?」
他沒有理會他,自顧自的走進浴室,在直覺的驅使下,單鐸跟了進去。發現浴室的另一邊牆竟有一道門,那人的身影在門口消失。他沒有多想,亦步亦趨的跟緊他,進入另一個房間。當那人帶著他從陽台的緊急逃生梯溜下暗巷時,一陣雜沓的腳步聲從房門口經過傳來。
是警察。這意念進入單鐸腦中,令他驚慌得像個做錯事不曉得怎麼善後的孩子。倒是在前方引路的男子,神色從容鎮定,不現一絲作奸犯科的心虛。
眼前的情況不容他多想,單鐸即使再鈍、再單純,也知道這時候要是被警方逮到,他跳進太平洋也洗不清。手中的這箱毒品是不容分辯的鐵證,他除了緊跟那個男人外,別無他法。
那人帶著他在暗巷里左拐右轉,穿過別人家的院子、後門,來到閃著霓虹燈的熱鬧商街,進入一家委托行。等到兩人走進樓上的客房後,他開口的第一句不嚇得單鐸心髒險些停擺。
「你是臥底的吧。」
「你怎麼知道?」他傻傻地問。
那人嘴角噙了抹莫測高深的笑,淡淡地道︰「我從你的身手看出來。」
單鐸越听越胡涂,難道臥底警察的身手有制式,可以讓人一眼看出嗎?就在他半信半疑時,那人或許是覺得他一臉蠢樣太過可憐,遞了罐冰飲給他後,自顧自地解釋起來。
「我與鷹幫並無交往,也從來不踫毒品的買賣,殷老鬼沒理由派人送毒品給我。我正猜疑時,就接到眼線通知警察來的事,領悟到鷹幫此舉擺明是想陷害我。本來氣得想殺你,可從你的身手看出你像是出自警界,我在想,鷹幫想陷害的人不只我一個,還有你吧。」
單鐸听了暗暗吃驚,難道是他露了底,被人發現了身份?鷹幫想借由這人的手除掉他,還是利用他除掉對方?而這人明知道他是臥底,不但沒殺他,還帶他到這里來,又是為什麼?
正當單鐸驚疑不定時,那人盯著他看的眼光像能洞悉謎團、看透他忐忑不安的心靈似的明銳。單鐸怔怔瞪視對方,那人突然道︰「你可是姓單?」
「你……怎麼知道?」在他銳利的注視下,他連說謊的意念都不及生出,老實的招認了。
那人深深看他一眼後,嘆了口氣道︰「怪不得我覺得你面熟,原來是老朋友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