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徽沉吟不決,此時心情仍末平復,諸多煩亂的思緒在腦子里糾結成一團,要她立刻作出決定,分明是強人所難。
她看了一眼眾人希冀的表情,苦笑道︰「可否等到為亡父、亡母做的法事結束後,再來決定?」
第十章
天一亮,亨泰便將崔鳳林帶走,孟富江則陪玉徽留在禪寺主持為父母亡魂祈福的法會。表面上她的生活十分規律、平靜,白天跟隨寺里的師父誦經,夜里則陪伴伯父閑話家常,然而一旦獨自上床,惱人的噩夢總不肯放過她,一再夢見崔鳳林丑惡的嘴臉,夢見他對她的踫觸;那令她作嘔的輕浮舉止,邪惡的眼神……一再在夢里重現,化作夢魘攻擊她脆弱的靈魂,終至使她夜不成眠,膽戰心驚到天明。
棒幾日憔悴的模樣便為孟富江洞悉,連忙要小倩進房陪她睡,自己則睡在外側房間,玉徽內心的不安總算逐漸舒解。
然而,她是不再擔心崔鳳林了。心中卻有更深一層的疑慮。崔鳳林雖然沒有得逞,自己的清白卻如白布染塵,她有什麼臉再見亨泰?即使他表
現得不在意,但那說不定只是為了安慰她,並非出自真心。他堂堂的安國公世子,應天府爭著想嫁他的名門閨秀不知凡幾,何必在意她這個失貞的女子?
玉徽越想越難受,加上伯父一再希望她能隨他返回南洋,遂有拋下這一切的難堪遠走他鄉的打算。誰知從如來禪寺返回藍家,卻從織雲那里听見令她又驚又喜又猶疑的消息。
織雲告訴她亨泰的失蹤,險些把應天府攪得大亂。
那夜他的隨身小廝吉祥下船雇轎回到與主人分手的碼頭,卻找不到鶯鶯的畫舫,頓時將他急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他趕回安國公府里也不見亨泰回來,連忙稟告安國公,並向衙門報了案。
應天府知府哪敢怠慢,失蹤的可是尊貴的安國公,即刻差遣衙役沿著秦淮河兩岸搜尋,及至亨泰安然返府,搜索行動才告結束。
亨泰並沒有把自己遭崔鳳林所害的事全盤托出,他休養了一天,立刻稟明父母希望娶玉徽為妻。織雲便是從未婚夫晏南那里听來這消息的。
「晏南說,楊亨泰告訴安國公夫婦,你已與伯父相認,等你從寺里回來,再與你伯父商量是要向他提親好,還是上咱們藍家提親好呢。照理說,該是向你伯父提親,可藍家也教養你三年,這邊的禮數不能少。但照我說啊,他只需要向你提親即可,其他都是小事。」
玉徽听後心情復雜,瞪著表妹天真的笑容不知如何回應。
織雲一點都不明白她的心情,直朝她俏皮的眨眼道︰「我就說一等你從如來禪寺回來,楊亨泰就會上門提親,果然被我說中了吧!」
「那又如何?」她憂悒的微扯嘴角,「我不會嫁他的。」
「什麼?!」織雲驚愕的睜圓眼。
她幽怨的看了表妹一眼,對她的純真無邪微感嫉妒,低聲道︰「我答應伯父隨他返回南洋。」
「琴姊姊,你是在跟我說笑吧!」她慌張的提高聲音。「你明明很喜歡楊亨泰的,為什麼答應你伯父?是不是他逼你?」
「不是的。」
「那究竟為什麼?」
玉徽噤口不語,有生以來頭一次沒辦法對表妹啟齒。那是她的奇恥大辱,連知情的小倩都懂得三緘其口,不敢透露給外人知道。她雖與織雲情同手足,也知道她只會心疼她,不會因此瞧不起她,然而有些事情就是痛得沒辦法對人說,即使是最親愛的姊妹也一樣。
一滴露珠似的淚水自眼眶滾落,織雲看她傷心的直落淚,慌得不敢再問。
玉徽以為事情該就這樣結束,誰知在她回到藍家的第三天,鶯鶯前來拜訪,將她不欲人知的傷心給揭露。
那日她原本無意見她,可鶯鶯說她若不肯相見,便在藍家大門長跪不起。玉徽當然不能讓她這麼做。如來禪寺發生的事,除了貼身丫鬟小倩知曉外,隨行伺候的藍家僕人應該不知情,為了不讓姨母起疑,只得不情願的接受她的威脅,請她到房里相見。
玉徽得承認鶯鶯給她的印象十分好,一身淡雅妝束的她不見一絲風塵味,五官秀麗,舉止言談頗有大家閨秀風範。
她們禮貌的寒暄,等小倩在她的示意下奉茶退出後,鶯鶯突然跪在她身前,玉徽連忙起身回避。
「柳姑娘快起身,你這樣做是折煞我了!」
「鶯鶯知道鳳林所為不值得原諒,但還是求小姐給他一個自新的機會。」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玉徽一听到那名字仍覺得余悸猶存,心里頓生厭惡。
「孟小姐知道的。」那雙深秀美麗的眼充滿哀懇。
「我與他沒有關系,你求錯人了。」
「怎麼可能?」鶯鶯急了起來。「孟小姐不要誆我了!我在應天府外的小鎮等了數日都沒他消息,遺人進城打听,他也不在家中。後來知曉世子仍在人世,便知鳳林自食惡果。我思而想後,明知自己沒臉見人,仍然厚顏的去求世子。」
玉徽記得亨泰提過,崔鳳林下手加害他時,鶯鶯在現場親眼目睹。既然這樣,她怎麼還願意為個冷血的殺人凶手四處奔走,甚至不顧自己的安危?安國公府里的人有可能拿她當成共犯呀!
「崔鳳林的所作所為人神共憤,你為什麼還要護著他?」她不明白的問。
鶯鶯臉上一陣戚然,泫然飲泣道︰「感情的事實不足與外人道。我知道他壞,清楚他不值得我這麼做,但我就是沒辦法不理他。況且,他向來對我極好,我又怎能在他最危急的關頭不管他呢?」
玉徽沉默不語,鶯鶯眼里的淚光像傳說中的鮫人淚,每一顆都仿佛凝結成珍珠。那是人世間最難得的真情呀,崔鳳林何德何能讓這般重情重義的女子傾心相愛?
「柳姑娘,你既然見過世子,就該知道這件事我幫不上忙。」
「不,你行的!」她著急的道。「我去謁見世子時,他雖沒有為那夜發生的事氣我,卻不肯原諒鳳林。他說。他可以不計較鳳林將他推落河里的事,卻不能諒解他在如來禪寺對孟小姐的冒犯。他還說,鳳林此舉已讓孟小姐飽受驚嚇,他正在等小姐心情平復下來後決定該如何處置。」
「他這麼說?」玉徽芳心震動著。他可以不計較崔鳳林下手害他,卻無法不追究崔鳳林對她的冒犯?這表示什麼?他將她視為比自己生命更重要嗎?
她無法再往下想,只覺得眼里盈滿水氣,于是將頭轉開。
「孟小姐,我求你,只要你肯原諒鳳林對你的冒犯,世子會放過他的。 玉徽無力的坐倒在椅上,體內似乎有某種東西在掙扎。她試著集中思緒卻徒勞無功,覺得自己像被困在某處,不管怎麼努力都走不出去。
「孟小姐……」鶯鶯哀哀的叫了一聲,重重的一叩首。「鶯鶯給你叩頭,只要你肯原諒鳳林,鶯鶯願為奴為婢,來世結草餃環報答。」
「你別這樣!」瞥見她額上的血絲,玉徽于心不忍,連忙起身攙住她。不讓她繼續做傻事。她含淚的眸光蘊含著一抹慈悲,那是對世間痴情女子的心疼。「他不值你這麼做。」
「我知道。但我就是不能不管他……」鶯鶯哭倒在她懷里,玉徽跟著心一陣一陣抽緊,淚珠兒再無法壓抑的滾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