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許府里的武師跟來,只帶了隨身小廝吉祥。當他將英姿雄發的五花馬停在酒樓前,立刻有伙計過來照料他的馬。由于他是應天府的知名人物,與藍家交誼匪淺,連管事都親自到門口迎接。
上了二樓的雅座,揀了個可俯視秦淮河風光的座位,亨泰點了一壺「秦淮春」,配上數碟鹵味,及一尾新鮮的燒鯉魚,悶悶的喝酒吃菜。
縱馬狂奔並沒有讓心情轉好,亨泰唯一可以確定的是,他絕無法坐視玉徽嫁給別人。
而要她不嫁別人,自然只有將她娶進門了。除此之外,還有別的法子嗎?
總不可能他不許她嫁人,自己又不娶她吧?他做不出那麼霸道惡劣的事,看來就只有這樣了。
只是這樣的決定並沒有將他心中的迷惘完全消除。亨泰或許不是個剽悍果決的人,但處事一向明快,沒想到在面對情感時,顯現出優柔寡斷,這點連他自己都不禁感到懊惱。
這一生只打算覓一知心伴侶白頭偕老,教他能不謹慎嗎?選錯了,要後悔一輩子的。
他是個男人,到時像其他貴族子弟再納妾也不會被人說話,可玉徽怎麼辦?能演奏出如此撩動人心的琴音顯見其情感豐富,他要是辜負了她,玉徽會傷心的。
想像著她傷心的模樣,亨泰只覺得月復內一陣酸楚,她幽怨的眸光足以教他斷腸,他如何舍得傷她?
可他若不娶她,傷心的就不只如晏南所說對他情有獨鐘的玉徽了,眼見她嫁給別人,他只怕會先懊惱死所以,還是娶她比較好,至于將來的事,織雲都不怕晏南這種三天兩頭往外地跑的商人會不會隔年討個小老婆回來,玉徽難道會擔心成天在家里坐的他移情別戀嗎?
原本就不是該他擔心的事,他卻杞人憂天,庸人自擾。想到這里,亨泰不覺自嘲的彎起嘴角,痛快的飲干杯中酒。
他心不在焉的將目光投向熱鬧的秦淮河,還不到黃昏時刻,河面上就有數般畫舫行來,只等日落西山,白日舟揖往來的河面將展現另一種熱鬧。槳聲、燈影、朱唇、翠袖,形成的風流魅惑人心。秦淮這條一向為六朝煙柳匿稱的河流,將成為一條載歌載舞的河。
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指的便是這種風情。
亨泰當然領略過此種風流,風花雪月原本就是他們世家公子常玩的把戲。盡避家教甚嚴,偶爾還是盛情難卻的應邀上書舫,招妓押玩總覺有失分寸,听幾首曲子倒無傷大雅。
想到听曲子,從蘇州返家後,就沒出門享樂了。或許是听過柳鶯鶯的歌聲,尋常歌女的嗓音便入不了耳。加上有玉徽的琴音;玉徽,瑤琴……她父親為她取名字時,就料到女兒的琴藝將迷醉他嗎?這張瑤琴有玉石做的琴徽,怪不得能撫出如此的天籟,令他為之痴醉。
就讓他把她收藏在身邊,隨時可聆听她動人的琴韻吧!
滿足的喟嘆聲後,忽然听見水上傳來琵琶聲,優美曼妙的如白居易「琵琶行」里所形容的。愛樂成痴的他,不禁尋向發聲處,只見一艘中型的畫舫行到酒樓附設的碼頭停下,琵琶聲也在此時戛然而止,一名彩衣麗人在丫鬟攙扶下站到船頭。
亨泰但覺眼楮一亮,定楮一瞧,有些眼熟起來。
「這不是柳鶯鶯嗎?她怎會來到應天府的?」他喃喃自語,禁不住好奇心的驅使,派遣吉祥下去確認。
餅了一會兒,吉祥出現在碼頭上,見他朝船家張了張嘴不知說什麼,便上船去。不一會兒柳鶯鶯往他這方向看過來,他對這位舊識微笑的點了一下頭,那張百媚橫生的嬌靨隨即綻開一抹燦笑。
吉祥很快回到酒樓,稟告道︰「是柳姑娘沒錯。她要奴才問世子願不願意到船上一會兒。」
亨泰幾乎是不暇思索的回答道︰「好呀,自從上回听過她的歌聲後,我一直很希望能再次聆听。沒想到她竟到應天府來。吉祥,你把帳結一下,我們到柳鶯鶯的船上。」
***
一主一僕離開酒樓後,便來到停靠在碼頭旁的畫舫。
鶯鶯在甲板相迎,見到亨泰立即福了一禮。
「久違了,楊少爵主。」有如黃鶯山谷的嬌柔嗓音听得人全身一陣酥麻,亨泰忍不住深深凝視向她,覺得她比之前出落得更加嬌美。
「沒想到柳姑娘還記得我。」
「您這樣的達官貴人,鶯鶯怎敢忘記。」她語氣略顯苦澀,隨即以一個淺笑化解,並邀請他進入船艙。
里頭的布置雖稱不上豪華,但也素雅舒適,陣陣幽香撲鼻而入。彩錦織氈上布置著紫檀案幾,還有數個坐墊,亨泰在其中一個坐下,鶯鶯隨即命丫鬟送上冒著熱氣的碧透綠茗,他深深一聞,只覺得清香純純。
伴在幾案角落的琵琶吸引了亨泰的目光,他詫異的問︰「剛才的琵琶聲是柳姑娘所彈的嗎?」
「是,閑來無事,隨意調弄。」
「沒想到柳姑娘不但歌聲迷人,還精通琵琶。」
「只是粗略懂得,不算什麼。世子要是不嫌棄,等會兒鶯鶯可為你彈奏。」
亨泰當然是連聲叫好。
「對了,柳姑娘不是在蘇州嗎?怎會來到應天府的?」
「提到這事就說來話長。」她幽幽輕嘆,目光似嗔非嗔,娓娓道出自身經歷。
原來自從武威親王朱麒在蘇州的琴歌坊受了傷,官府里的衙役三天兩頭的來查案,盡避後來此事順利解決,琴歌坊的生意卻已元氣大傷,地痞流氓頻來找碴,要對鶯鶯這位賣藝不賣身的歌女非禮,嚇得她只得逃離。
「幸好一位公子出手相救,將我帶到應天府。」說到這里,她嬌臉彌漫著一層暈紅,煞是迷人。
亨泰一看就明白那是少女動情的表現。沒想到分別不過兩個月,鶯鶯也有了心上人。
那她現在的身分是歌女,還是別人的侍妾?這倒讓他狐疑起來。
「要不是我帶武威親王到琴歌坊,也不會害柳姑娘流離失所。是楊某給柳姑娘添麻煩了。」
「世子千萬別這麼說,鶯鶯從沒怪過你。」
「那柳姑娘現在有什麼打算?」他試探道。
「我……」她絞著手中的絲帕欲言又止,過了片刻才澀聲道︰「不瞞世子,救鶯鶯的那位公子待我極好,他原本有意娶我,卻礙于家人而暫時擱下。他將我安置在這艘船上,希望先求得家人的諒解再做盤算。」
「他家里的人……」
「鶯鶯其實不怪他們的。」她美眸泛著薄薄的霧氣,顫抖的櫻唇抿成一抹夾帶淒涼的笑意。「鶯鶯雖然潔身自愛,但到底淪落過風塵,他又是大戶人家的子弟,難怪家人會反對了。鶯鶯原本不敢奢求,若能為婢為妾即可,可是他家規矩多,盡避公子多情,卻也無可奈何。」
「他能說服得了家里的長輩嗎?」
「我也不知道。」她全無把握的哀怨苦笑,敲動了亨泰的測隱之心,忍不住想幫忙。
「若有我幫得上忙的地方,柳姑娘不要客氣。」
「多謝世子。鶯鶯自知身分卑微,不敢強求。即使他家人勉強答應了,我能否在他家里立足仍是未知數,與其如此,寧願青燈木魚長伴我身。」
亨泰怎忍心讓名妙齡女子跑去當尼姑,沉吟了一會兒,有了主意,爽快的道︰「如果柳姑娘不嫌棄,我可以收你為義妹。安國公府的千金,對方總沒話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