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要她在此,又非得作下那個決定不可。問題是,他與她僅有過一次深談,短暫的幾次會面,要他憑這些印象就作下這麼重大的決定,他又心有不甘。不能否認的,在他心底深處有點羨慕幾位至親友人轟轟烈烈又刻骨銘心的戀愛,好像不這麼做,就不會有他們之後的鶼鰈情深。
他對玉徽的確欣賞有加,然而男女之情呢?
不確定,不明白,卻無法否認曾有過兩心互撞的喜悅。但那是……那是愛情嗎?
他閉上眼,越想越胡涂。胸房里像關了一只躁郁的獸,它不住噴著冒白煙的鼻息,繞著斗室踢踐著混亂的蹄,不肯安靜下來,喧鬧的嘶吼著要闖出來。然而一道道由戒懼、慌亂、茫然、困惑砌高的牆面圍住了它,任它不管怎樣沖撞,始終沖不出這道藩籬。
為何沖不出?為何要困擾?他在執著什麼?
伸手端起桌上的茶杯,由貼身小廝吉祥新沏上的熱茶就這樣熨燙進喉腔,甘甜的茶汁嘗在嘴里卻有些苦澀,就像他的心情。
「陶少爺,您別進去呀,陶少爺……」
吉祥驚慌的叫嚷聲害得他太陽穴隱隱作疼,他從榻上坐起身,還來不及揉額角,又听見他像只被拔雞毛的公雞尖嚷了起來。
「世子人不舒服,您就別吵他了!」
「吉祥,你快讓開,我沒空跟你磨菇!」隨著晏南有力的聲音之後是吉祥的一聲哀叫,按著書齋的竹簾就被人扯開,露出一道精神奕奕的身影。
不是有句話叫人逢喜事精神爽嗎?正好印證在晏南身上。
陶家在數日前遣媒上籃家正式提親,由于兩家父母早有默契,十日之內便將古禮中的納采、問名、納吉、納征、請期這五個步驟一並完成,現在只等一個月之後的迎親典禮了。怪不得晏南滿面紅光,洋溢著準新郎的喜氣。
「你怎麼有空來?」亨泰看了他一眼,沒什麼精神的揮動手中的折扇搖了起來,並以眼神示意跟在晏南身後的吉祥退下。
「都這時候了,你還有心情賴在這里搖扇子!」晏南劈頭就道。
亨泰一頭霧水的看著他,「這時候是指什麼時候?成親的人是你,要忙的人也是你,我賴在這里搖扇子有什麼不對?」
晏南一坐在他榻前的圈椅,目光炯炯的注視他。
「看你這副太平公子棟,就知道你完全不曉得外頭的局勢。」
「十天能有什麼變化?」亨泰挑眉嗤笑。「難不成藍小姐決定不嫁你,悔婚跑掉了?」
「這種玩笑不能亂開的!」他氣呼呼的道。「織雲對我死心塌地得很,倒是你的孟小姐岌岌可危。」
「玉徽?」亨泰收起扇子,眸光一緊。「她出了什麼事?」
「原來你還關心她呀。」
亨泰臉上一熱,掐不準晏南是在試探他,還是玉徽真的出事,臉色陰晴不定。他避開表哥似笑非笑的眼光,不自在的道︰「我自然是關心她的,快告訴我究竟是什麼事。」
「崔家上門提親了。」
「什麼?」亨泰困惑的眄他。
「我說崔鳳林遣媒上籃家提親了。對象當然不是我的織雲,而是孟玉徽。」
崔鳳林?有短暫的片刻亨泰記不起這人來,但很快他就把名字和人兜起來,不就是在藍家與玉徽合奏過的吹笛青年嗎?他向玉徽求婚?他竟敢向他的玉徽提親!
亨泰豁地站起身,臉色變得鐵青,目光凌厲凶狠得仿佛眼前的晏南就是那膽大妄為的崔鳳林。
「瞪我干嘛?我可沒有向孟小姐提親。」晏南沒好氣的說。「本來這事也沒有所謂好不好的,反正你對孟小姐沒意思,都十天了,一點表示都沒有,照理說把機會讓給識貨的人也沒什麼不對。」
「你當玉徽是貨品嗎?她可是活生生的一個人!」他咬牙切齒的道。
「我知道,就因為這樣我才來找你。」晏南不被他的躁怒所影響,冷靜的回答。「要不是我的織雲和孟小姐比姊妹還要親,不忍她表姊為此事心煩,遣我過來探你的語氣,你當我有閑工夫上門來找氣受嗎?」
他的話像一盆冷水澆熄了亨泰胸中的怒火,向來的冷靜很快回來。他蹙起俊眉,重新落坐,悶悶的看著表哥。
「亨泰,你倒是說一句話,讓我回去對織雲有交代。」
「我能說什麼,又該說什麼?」他彷徨的問。
「這種事還要我教你嗎?」晏南冷銳的眸光不留情的直視進他眼底,看得他狼狽的避開。「你要是喜歡人家,就告明雙親,請人到藍家提親。你要是不喜歡人家。也老實對我說,別耽誤人家了。」
「我不否認我對玉徽有好感,可是……我與她只有數面之緣,而婚姻是人生大事,教我怎麼在如此匆促的時間內決定?況且,我也不知道她喜不喜歡我。」
「亨泰,這些都是你的借口吧。」晏南冷峻的道。「首先,孟小姐喜不喜歡你,我不認為你看不出來。就算你真的不明白好了,我可以老實告訴你,織雲可是萬分肯定她的表姊中意你。再來,目前的社會風氣不像唐宋之前那麼開放,男女間可以公開談情說愛,許多人連成親的對象是圓是扁都不知道就胡里胡涂完婚了。我知道你要說我和織雲的事,就是對現今的制度有所不滿,我才會一早就看中意織雲,也因為兩家的世交關系,我與她見面容易,情意在不知不覺間便有了。但不是每一對都像我們這樣。最後,你雖與孟小姐只見過幾次面,但這幾次還不能讓你弄清楚你究竟喜不喜歡她嗎?當然,要論到互相了解是有段距離,但有些人即使相處一輩子,也不見得能了解彼此。男女之情奧妙在于能看對眼,所謂的看對眼,只能意會,卻很難言傳。我僅能說只要彼此情投意合,日後相處有話說,有情可訴,能互相體貼忍讓,便能成就一段美好姻緣。而你跟孟小姐除了這些外,還有共同的興趣,這比我和織雲,甚至其他人更幸運。我勸你不要太鑽牛角尖,幸運稍縱即失,錯過了孟小姐,我不認為能找到更適合你的女孩。」
亨泰怔怔的瞧著表哥,沒想到被譽為應天府一只鷹的他,不只做生意有一套,感情上的事也能說得頭頭是道,倒是教他大開耳界了。
「我明白玉徽是我最好的對象,可是……」他幽幽輕嘆。
「你再繼續可是下去,將來一定會後悔。亨泰,不如你捫心自問,願意讓孟小姐嫁給別人嗎?如果不願意,你就必須拿些手段出來呀!」
亨泰瞪著他,所謂的手段就是要他聘媒提親吧。
「你先好好想想。孟小姐暫時以要為亡故的雙親做法事,將這樁婚事擱一旁。她明日要上如來禪寺連做七天法事,七天之後,勢必還是得面對崔鳳林的提親。本來拒絕一樁婚事對她也不是多困難的事,壞在崔鳳林是藍家姻親,家世人品都是一流,除非有更好的對象,不然她的姨母趙氏八成會同意。一等婚約成立,你想要挽回就來不及了。」
亨泰听完後。原本已夠混亂的心情更是亂成找不到線頭的絲線。晏南見他沉默不語,不再多勸,起身告辭。
在屋里悶坐了一會兒,亨泰再也受不了抑郁的心情,索性吩咐吉祥備馬,打算到外頭散心,看看能否將紊亂的心情理個清楚。
第八章
與陸羽茶樓隔著秦淮河相對的亦是藍家的產業,應天府最大的酒樓「醉仙樓」。此時雖不到晚飯時候,酒樓里也坐了五六成滿,看來應天府里沒事跑來喝酒吃飯的閑人還真不少。客人中有往來的行商,談生意小坐的富賈,慕名而來的饕客,借酒澆愁的無聊人士。楊亨泰便是屬于後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