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替你高興,而且很相信,你的創新一定正評大于負評。」她說得肯定,由衷贊賞。
「過去的我很在意別人對我的評價,我力求完美、嚴以律己,全是希望得到注目與肯定,然而我始終得不到我想被注目的人的目光,即使功成名就,我內心從未知足,難以真正自滿。」他原本充滿自信的神色突地黯然,有些落寞地嘆息。
他沮喪的一面,內心的空乏,只願對她傾吐。
「歐帝斯……」黃如舒一時不知該說什麼才好,有股沖動想伸手摟摟他、安慰他,但她不敢真的行動。
「小時候,我因為是混血兒,在奧斯頓家族受到一些排擠,我爸媽的婚姻其實是被反對的,祖母希望我爸娶英國貴族,而他卻在美國認識從台灣赴美留學的我的母親,兩人很快陷入熱戀並執意結婚,雖然祖母一開始反對,但因我媽是台灣企業家千金,身份還算匹配,于是祖母默然接受。」
歐帝斯一手支著車窗,淡述過往。
「無奈兩人很快就貌合神離,各自尋找新的愛人,而我幾乎是被祖母教養長大的。祖母很嚴厲,我也對自己要求嚴格,不論生活教養、知識學習,都要贏過家族其他同輩,更期望自己的完美表現,能得到父母的回頭注目,但我終究無力挽回他們,或者說,我在他們心中其實沒什麼重要性……」望著車窗外飛逝的閃爍夜色,他說得淒然。
黃如舒沒想到他竟有如此不如意的童年,心不自覺揪了下。
「父母離婚後,我媽改嫁到美國,彼此斷了聯系,我爸雖沒再婚,卻交了好幾任女友,幾年前跟女友出生車禍意外亡故。
「對父母親情的奢求,我很早就放棄了,卻以為能在愛情里尋找慰籍……童年時,雖因混血兒身份被家族和同儕排擠,但從中學開始,我很受到異性歡迎,無論在任何場合,都是受人注目的焦點,我對女性常保持紳士體貼,也許因為如此,讓人貼上風流花心的標簽。
「即使跟女人真心交往,對方也抱持懷疑態度,也或許我不懂得看女人,一再挑錯對象,一再被劈腿背叛,我對虛假的愛情、善變的女人,徹底心灰意冷。
「因為對所有人際關系感到厭煩,更疲于表面應對,所以選擇遠離英國,擺月兌家族與社交圈,讓自己在台灣重新展開新生活,將自己囚禁在自我世界為王。雖因工作緣故,仍常需往返英國及歐洲各國,但不用強迫自己去應付人群,讓我覺得生活很單一、很自由,卻不知內心始終無法真正自由、釋然。
「你說過的話一再提醒我,當我們與他人做比較時,不滿就會增加;當我們羨慕他人時,就會開始不幸。而當我們以自己所有的為滿足時,才能感到幸福……過去的我,從不懂得知足與感恩,所以心生不滿與抱怨,對自己的苛求其實只是一種傷害,讓自己被捆綁桎梏,即使得到掌聲,我的心沒有一刻真正輕松快樂過。
「今晚的我,不僅發表在創意上的突破,更是發自內心的體悟與寬容,而這些全是你教會我的……」
他側過頭望向坐在旁邊的她,才揚起釋然的笑,卻倏地一詫。
「你……哭什麼?」只見黃如舒一張臉蛋滿布淚痕,教他錯愕。
「我……我不知道你……你受過這麼多委屈……」她嗚咽著,听他親口訴說在親情與愛情中的挫敗,令她為他心疼不已。
雖然之前曾從老管家口中得知他的人生其實不甚順遂,不如他外在表現的自信完美,那時的她,才更為他被工作伙伴背叛感到難過與擔憂。
此刻他親口向她詳述吐實,坦承他過去的心情傷痛,讓她听了更加不舍,眼淚不覺潸然滑落。
「你……你不是沒人愛,你爸媽其實是愛你的,就算沒能表達,也是因為愛才會生下你……」
她突地伸出雙手摟住他頸項,想好好安慰他,此舉令歐帝斯感到錯愕,一時無法反應。
「至于背叛你的女人,是她們沒眼光、沒見識……被工作伙伴出賣,也是對方道德操守有問題,絕不是你的問題,你不該自責或難過……」她將他的頭壓在她大腿上,撫模他頭發,仿佛將他當孩子在安撫。
她怪異的舉動讓歐帝斯想掙月兌,卻是呆愣地接受她的安慰方式。
「你其實還有很多人愛著,你祖母和盧伯伯都愛你、關心你,Mariabella也很愛你,還有我……」她抽抽噎噎說得拉拉雜雜,差點月兌口說出她愛他。
「還有你……怎樣?」他的臉埋在她腿上,耳朵敏感地听出她可能的話語,忙追問。
「還有我……我覺得你很棒,一定會找到真正的幸福。」她轉而委婉道。
其實她真正想說的是,只要他願意,她想當那個全心全意愛他的女人,想與他分享人生,給予他幸福,然而不認為自己有那個資格與福份,能跟他同心同行。
她只能隱藏心里的感情,不讓自己因貪求感到不滿與不幸。
「是嗎?」沒听到想听的答案,歐帝斯有些失望。
閉上眼,賴在她大腿上,他也不想起來了。
黃如舒因心疼他難過地表達安慰,完全沒感覺此刻兩人的過分親昵,任他側躺在她腿上,車子一路直朝奧斯頓莊園而去。
尾聲
窗外下起滂沱大雨,歐帝斯站立窗邊輕啜一口薰衣草茶。
茶幾上散放數份報紙,斗大標題,全是「新世紀童話」引發的熱絡回響。
有贊美、有批判,有掌聲、亦有噓聲,正面評價遠遠超過負評,但他沒什麼太大驚喜與滿足,因為在他與黃如舒分享成果展時,就已給予他全部的滿足了。
報導議題尚有另一引人矚目的,便是他對法蘭珠寶的侵權告訴,掀起歐洲珠寶界議論紛紛,他知道這項控訴遲早會判他勝訴,屆時一向與他較勁的法蘭珠寶將一敗涂地,為珠寶界所不齒。
對于這些日後的勝利成果,他並不關心,他的心思意念早被別的事取代。
他有了新的人生目標,一個誓在必得、定要追求到手的對象。
他走向沙發落坐,拿起茶幾上前一刻委由Tyler送來的飾品盒,打開盒蓋,他凝望里面的飾品,一雙黑眸滿溢柔情。他站起身,決定盡快找那個女人說明白。
***
黃如舒帶著Mariabella出門散步,走出城堡不久,天空便開始飄雨,以為只是尋常細雨,她沒急著返回,便沿著山丘葡萄園走去。
「雨好像快變大了,我們還是回去好了。」灰蒙蒙的天空層層烏雲逼近,感覺很快會下大雨,她拍拍狗兒身上沾到的雨珠,打算踅返。
從參加珠寶秀回來後,她發覺跟歐帝斯相處時特別緊張,雖再三提醒自己要知足,別有貪念,可她愈來愈容易因他而情感失序。
中午跟他及他祖母一起在餐廳用餐時,嚴肅的氣氛連她都不敢輕易交談,卻是忍不住頻頻偷看對面用餐的他,當他不經意與她視線相對時,她更心慌得像做錯事被逮到般,只能低頭猛塞食物,還差點噎著。
午餐過後她頓覺尷尬,急忙借口帶狗去散步,離開屋里。
「Marry怎麼辦?我愈來愈喜歡你把拔了,他會不會認為我很花痴?雖然想遠遠地單戀他就好,就不知道是否會令他困擾……」她對著狗兒嘆氣。
Mariabella只是輕搖尾巴、半吐舌頭回應她。
突地,天空劃過一道銀光,接著便是轟隆巨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