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抒不明所以的進入儀月逃離的營帳入口,流雲深沉平靜的眼光無言的傳遞著某種訊息。他轉向床上的病人,後者眼楮閉著,唯一泄漏他情緒的是蒼白臉膚上不斷抽動的痛苦線條。
盡避不是十分明白事情的來龍去脈,但從儀月淒楚離去的背影,季抒再笨也察覺出事情不對勁。他登時轉身追出去,心里祈禱著儀月不要出事才好。
「這就是你要的?」許久之後,夾雜著嘆息的細柔聲音飄蕩開來。「這樣傷她的心,希望你以後不要後悔。」
說完,屬于流雲的美好身影也走出了寂靜的營帳,只剩下曉星沉默的陰影空寂的心平靜不下來,亂成一團的腦子里不斷出現儀月寫在臉上的痛楚,仿佛利刃般一刀一刀切割著他的心。
◆◆◆柔柔的銀輝飄浮在暗藍的天空,跟隨跑著奔著逃著的儀月,來到曉星的樹屋下。神情迷憫的她,腳尖輕點,幾個起落爬上簡陋的小屋。
滿室的黑暗正適合她的心情。
一開始她什麼都不想,只是讓眼里的淚水不斷滲出,沒有費事去擦拭。
她不知道這場淚雨還要落多久,是不是能將心里的每一分憂傷都洗掉,還是清洗了一角,新的憂傷又一片片的漫滲進來,化成枝枝葉葉的糾纏。
曾經以為不管是多大的打擊、創痛,年輕堅強的她都可以藉由時間的力量挨過去,現在才覺悟到她的想法太過天真。
因為她連最初的痛都挨不過去,遑論是渺茫的未來。何況對一個失去了心的人,立即死去說不定還比挨過沒望的日子更容易呢。
自嘲過後,她身心更加疲累。儀月以為自己應該有恨的。
卻發現她無心也無力去恨。
她不恨曉星,即使在心碎的瞬間,她對他依然只有滿腔的情意,沒有絲毫怨恨。他從來沒欺騙過她。逆著逝去的每一時光旅行,仔仔細細的反復檢驗兩人相處時的點點滴滴,儀月能回憶起的是他深炯眼眸里對她曖昧不清的情愫,以及軒眉間掙扎在友誼與愛情的心痛。除了這些以外,在寒眉冷箭的威脅下,身受重傷的他仍挺身保護她,還有之前對她的每次傷心都無從招架的軟化,都可愛的深刻在她心坎。
包別提早在他們未曾相識之時,他就秉持俠義心腸,冒著生命危險跳下洶涌的水里救了全然陌生的她,還以自身的體溫為她取暖。在那最親密的時候,他並沒有趁她昏迷之際輕薄她,反而細心照料她。就是這樣光風霧月的磊落性格震懾了她。一顆不肯為男子折腰的驕傲芳心隨之軟柔下來,從此系在他身上。還有他甜蜜的吻……她輕輕嘆息,腦海里盡是兩人親密的影像,極力不去想他也以同等的親密對待過別人。她只想著他老練的手曾以何等的溫柔深情撫觸她,即使鐵石心腸的人兒也情不自禁的要癱倒在他強壯的臂胯里。她抱緊自己,想要挽留回憶帶來的溫暖,搖曳的淚光里竟有抹心滿意足,蒼白的臉顏開出一朵貞靜如蓮般淒楚動人的笑,令旁觀者為之心疼。
「我終于找到你了。」輕柔的聲音驀地響起,季抒不曉得什麼時候找到這里來。儀月有種被人打擾的不悅。
「你在哭?」
「我沒事。」她別開臉,躲避他伸過來想為她拭淚的手,悶悶的道。
明顯的拒絕,使得季抒一時僵住。窒人的沉默在兩人間擴散,除了彼此輕微的喘息聲外,連風兒都識相的不發出任何聲音來。他最後逸出充滿挫折感的嘆息。「即使他讓你難過,你還是想著他。」
盡避他說的是事實,儀月總覺得他的話有交淺言薄之嫌。
她自認為在任何方面都沒有讓季抒誤會的地方,平常罕少跟他獨處,故而對他含帶嗔怨的不滿感到無法消受。
「為什麼你對我如此冷淡,對他卻是……」他沒有把話說完。有時候話說得太白就沒有轉圜的余地了,他希望儀月能自己想開。
只是她依然什麼都不肯說,僵著背,讓他像個對月獨白的傻子,這讓他失去了耐心。
「令兄告訴我,你並不想要……該死的,我突然不曉得該怎麼講下去了,鳳儀月,你就不能幫幫我嗎?」
「你要我說什麼呢?」她苦澀的逸出嘶啞的笑聲,要一個遇到心碎打擊的人即刻振奮起精神來回答他,他真是強人所難了。「傷心人只適合一個人舌忝傷口,王子請回吧。」
「我以為你需要人安慰。」
「你是在安慰我嗎?」犀利的眸光轉向他,季抒霍然發現那雙原本霧氣朦朧的眼眸已轉為清澈冷銳,仿佛那一時的軟弱不曾存在。
「我覺得你是在質問我。」她陰郁的道。「而且我以為這問題王子自己就能想明白,不需要問我。感情的事本來就難說,我喜歡曉星是件再簡單不過的事,還是你認為他一無是處到不值得任何女人鐘情?」
「我沒這意思。」季抒暗暗驚心,以一個被男人傷透心的女人而言,鳳儀月未免太強悍了。他以為她定然會哭得碎心斷腸,尋死覓活的,沒想到她還能與他侃侃爭辯,一點都不認輸。
可不就是因為她的這份膽量和氣度,他才會屬意于她嗎?
這麼想後,他平心靜氣下來。
「曉星的優秀你我心里明白,但我自認各方面都不輸他,儀月公主卻在一開始就將一縷情意全系在他身上,季抒有這樣的疑惑不也很正常?」
「你疑惑是正常,他為你而拒絕我也是正常,倒是我對他的痴心掛念算是不正常羅?又或者這只是他的借口?罷了,罷了……」
她喃喃的叨念听得季抒一陣心悸,敢情曉星是因為……盡避早有懷疑,但在確定之後;他心里仍不免百感交集,捉不住錯亂的情緒究竟是什麼。
「曉星因為我而拒絕你?」
「是或者不是。」儀月難掩疲憊的道,受挫的心靈沒力氣再追究真相。「我和他中間,之前來了個你,之後又夾了個流雲——不。」她淒然一笑,「流雲可能一直存在,早些時候只是不具體的鬼魂,現在卻活生生的擋在我跟他之間。」「既然曉星對你無意,為什麼你不……」
「即使王子不在意,儀月也沒辦法以殘破的心侍奉你。」她冷淡的拒絕。「何況王于身邊已有不少紅粉佳人,何必再增添儀月?」
「我對你是真心誠意的。」他猶不肯放棄。
「你對早娘、姚英妹、紅香,甚至無數仰慕你、想成為你妻子的其他部族公主,也是一樣的真心誠意。」她不帶任何情緒的直視他眼里。「對你來說,我跟她們又有什麼不一樣?」
「你是說……」饒是季抒聰明過人,乍然听到從未在他心頭盤據的詰問,也不免一時錯愕,陷入短暫的茫然。隨後他自以為是的這︰「你將是我的正妻,當然跟她們有所差別。」
儀月對他的回答嘲弄的輕挑眉峰,她就知道擬季抒根本不明白她的意思。「那不過是名分。我問的是這些基于政治權謀的考慮而必須納進的妃子,究竟誰能在王子心中佔有一席之地?對你來說,我除了是個有統御後宮能力的正妃人選外,還有什麼意義?如果我只有那個價值,能取代我的人雖不多,但隨便數數也有好幾個,王子何必執意于我?像我這樣連心都無法放在王子身上的女人,勉強我嫁給你,不過徒增你的困擾,倒不如娶個一心為你、為夏氏的賢淑女子來當正妃。」
「說了這麼多,好像每一句都是為我著想,但其實是因為你無心于我吧?」季抒勉強從她一大段話中捉出重點,犀利的反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