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兒仍不放心地頻頻回頭凝望嫣然,在她平靜安詳的笑容保證下,這才離開。
臨走到門口時,听見杜氏命侍女將提來的食盒里的甜湯舀一碗給嫣然喝。桂兒心里奇怪,幾天來宋老夫人對她們不聞不問,怎麼今天顯得特別熱情,著實費人猜疑。
想要回頭確定一下,身後的宋家侍女卻一再催促她到廳里喝甜品。來到小廳,宋家的侍僕熱誠地為桂兒的三名姊妹舀好了八寶甜湯。桂兒向來不喜歡吃甜的,坐在圓凳上拿起湯匙卻沒舀進口,心中仍對宋老夫人的行為感到疑惑。
「妹妹不喜歡吃嗎?」半強迫她到廳里的宋家侍女臉色不大自然地道。
別兒生起警覺心,掩著頰支吾道︰「我牙疼。」
「哎呀。」桂兒的姊妹桃兒抿唇笑著對眾人說。「桂兒不喜歡吃甜的,這會兒推說牙疼……」話還沒說完,桃兒咕咚一聲額頭磕向圓桌,不省人事。另兩位姊妹杏兒和李兒也歪向桌面。
別兒大驚失色,眼角余光瞄到宋家的侍僕不懷好意地拿起一條手巾想往她鼻上掩,忙機警地跳開。
另兩名看起來孔武有力的僕婦堵在門口想攔住她。
別兒急了起來,知道小姐一定出事了。好在她自幼曾在馬戲班子待過一陣子,又蒙和風傳授簡易的擒拿手及防身招式,對付真正的武林高手當然是不行,不過應付這幾名不諳武藝的婦道人家勉強可以。
輕巧閃過對方洶洶而來的撲擊,閃到門口才要竄出去,卻有數條大漢闖進來。桂兒心里暗暗叫苦,只得重新退回房內,忙使了幼年時跳火圈的絕招,破窗而出。
落地後,她不敢稍有遲疑,立即從腰袋拿出一管君家特制的煙火信號點燃,特殊的磷煙和味道,將可以傳達此時的危急狀況給在附近戒護的四爺幻電。
耳後傳來的雜沓腳步聲和呼喝聲,嚇得桂兒只能拚命往前跑,腳步一個踉蹌跌在地上。正當她感到絕望時,一襲銀色衣袍和一雙銀色鞋履出現在她面前,抬起頭,幻電如電般凌厲的眼眸和她遇個正著。
「四爺……」灼熱的氣息卡在喉頭,只能喘息一聲。
幻電伸手撈起她。
「小姐……小姐有危險。」
幻電俊眉微蹙,冷唇丟下簡略的命令,「到前廳通知主人,快去。」
別兒不敢回頭,急往羅鼓喧天的前廳趕去。
***
依照杜亮定下的計劃,宋嫣然和她的四名侍女在喝下甜湯後會失去知覺。打扮好的宋惠如接著進人宋嫣然的寢室,在母親的幫忙下,戴上鳳冠,披上紅巾,等著新郎前來迎娶。
昏迷的宋嫣然被杜亮帶走後,杜氏會讓四名侍女服下解藥蘇醒。當然,她們或許會對自己突然昏睡過去存有疑惑,但看到新娘仍在,也就不疑有他了。
接下來一切順遂,宋惠如以新娘的身分跟君天行拜堂完婚,至于君天行肯不肯接納新娘換人這件事,得看宋惠如的本事,不在杜亮能掌握的範圍內。
計劃好像是天衣無縫,至少陰謀者自己這樣認為,沒料到桂兒不肯合作,不但沒昏迷,還勇闖出去,找著幫手。
幻電小試身手,將杜亮和他的爪牙擺平在地上。
進人小廳,見著三名侍女趴在桌上不動,冷眼一瞥,嚇得杜氏的侍僕噤若寒蟬,趁著她們發呆的瞬間,出指點了她們的昏穴,一路無人阻擋地進人嫣然的寢室。
推門進入,面無表情的酷臉嚇得一干女眷尖聲叫嚷了起來,正準備放下紅巾的杜氏手一顫,紅巾溜向地面,幻電奇詭的身法倏地切進,接過紅巾。
寒意透浸的氣息侵佔了宋惠如所有的思緒,身子一軟,跌坐在椅上,眼光匆匆移開那張狂放不羈中透著危險氣息的剽悍臉孔,不敢看向他寒酷、充滿指責的眼眸。
「月兌下!」幻電簡捷地掠下一句話,不理會宋惠如,直奔床上一身大紅繡袍的真新娘。
彼不得男女之防,他采了她的呼吸,又切了她的脈搏,在確定嫣然無事後,閃電般的眼光轉向嚇得無法動彈的母女。
「月兌下。」他蹙了蹙眉重復,宋惠如這時才反應過來,忙將頭上沉重的鳳冠取下。
「你……」杜氏大著膽子正要開口時,一道迅捷的人影闖人,身後跟著雜亂的人聲喧嘩。
「少爺。」幻電朝穿著大紅袍子的新郎倌拱手為禮。
天行胡亂朝手下愛將點頭,臉色蒼白地掠過惠如母女,直奔向床上的佳人。
他甚至連看我一眼都沒有!
惠如這時才領悟到母親和舅舅定下的李代桃僵之計有多麼異想天開。
他眼里只有嫣然,沒有她的存在。
冰冷的淚奪眶而出,心死了。
「嫣兒,嫣兒……」天行抱起睡容平靜的準妻子,著急地喚著,幻電低聲稟告。
「夫人沒事,只是昏睡而已。」
「是誰下的手?我要知道。」倏地轉向惠如的眼光,幾乎奪去她的呼吸。她發現她寧願君天行根本沒有注意到她。
他的眼光比最先進來的那名漢子還要冷酷無情,看得人全身結凍。他臉上的線條不再是最初混合慌亂著急的一臉柔情,而是繃成嚴厲的危險。
嫣然雖然沒有夸張君天行的俊逸,卻沒有畫出他嚴苛、霸氣的一面。或許是因為她從來沒看過他的這一面。
惠如顫抖地從椅上跌下來,發現母親也嚇得跪坐地上。
「怎麼回事?」宋志杰跟著和風身後闖進房內,看到里面的情景,直覺得不妙。
「宋志杰,這事你要怎麼跟我解釋?」憤怒如冰雹般擲向他。志杰瞠目看向母親和妹妹,從她們心虛、嚇白的臉色瞧出端倪,一抹恍然飛進眼中,嚇得他冷汗直流。
母親一定是不听他的勸告,信了杜亮的話,使出什麼李代桃僵的計謀。
完了。
苦心安排,全被她們給害了!
志杰不只汗涔涔,還想淚潸潸。
「少爺,現在不是追究這件事的時候,重要的是救治夫人。」和風冷靜地道。
「她只是昏迷。」
「既然如此,就不要耽誤吉時。剩下的事交給屬下善後。」
天行很快決定接受和風的建議,一把抱起嫣然。
「少爺,等一下。」和風從桌上拿起鳳冠。「沒戴上這個怎麼叫新娘。」
幻電七腳八手地為嫣然蓋上紅中。
天行不耐煩地等待屬下為他的新娘整好衣冠,看也不看屋里的人一眼即快步離開。
和風暗示宋志杰跟上,不管怎樣,都不能讓這場風光的婚禮因為這樁小意外而有所破壞、延遲。宋家的面子、里子可以不管,君家和少爺、少夫人的面子卻不能有所損害。至于一干人犯,大可等到婚禮之後再來發落。
盡避新娘由新郎抱出娘家的情形有些不可思議,在場的賀客被新郎凜然的氣勢一嚇,不敢多說什麼;不過,照理事後定會有一場議論沸沸揚揚地展開,供府城居民茶余飯後閑磕牙一陣子。
將嫣然小心放進龍鳳花轎內,囑咐桂兒小心照看,天行俐落地上馬,引領迎親隊伍往碼頭行進。
一艘裝飾得喜氣洋洋的華麗大船,正等著迎接新郎、新娘逆駛長江往洞庭開航。
***
自搖搖晃晃的夢境中醒來,昏沉沉的腦子仍處于極度空茫的狀態。有一陣子,嫣然以為她還在作夢,不然為什麼身下的床褥仍晃蕩個不停?她困擾地眨動眼睫,單調的船槳劃水聲,及船身破浪而行的聲響,模模糊糊地傳進尚未完全清醒的听覺,嫣然隱約認知到自己好像在一艘船上。
上回天行帶她到甘棠湖游玩,待在船艙里的感覺就像這樣。該不會地現在也是在湖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