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略感氣餒地帶著天香穿過人牆往屋里走,成婚前的居處被母親改造得富麗堂皇,稱得上玄墀缽砌、玉階彤庭。屋里處處可見明珠、翠玉裝飾,窗扉多是綠琉璃,光可鑒人,一派富貴風華。
戰雲發現自己的住處全改了樣,心情糟透,這里的布置比起京城里的安平侯還要奢華,不知母親安的是什麼心。
他悶不吭聲地呆坐在椅上,天香淨過臉後,猶疑地走近他,戰雲回過神來,抱歉地道︰「天香,原諒爹,這些年來他對賀心憐念念不忘,見到你時才會那麼失態。」
「那婆婆呢?為什麼看起來很恨我的樣子?」
戰雲看進她困惑的眸里,欲言又止,嘆了口氣才回答︰「他迷戀過逝已久的賀心憐,傷透了母親的心。你別擔心,等我跟娘說清楚,她會明白過來。」
「沒想到情形這麼復雜。」天香喃喃道,美麗的柳眉憂悒地皺起。
「你別擔心,一切有我。」戰雲抱住她安慰,直到下人來稟報晚宴已準備好,他才帶著天香赴宴。
那夜的洗塵宴,除了戰雲父母外,還有牧場的主要執事,一一由高總管為天香介紹。眾人礙于她公主的身份,顯得有些拘束,可喜的是戰雲的父母似乎恢復了正常,客氣地接待她。
天香由于坐了數天馬車,精神顯得不濟,吃過飯後,便由戰雲送回房里安歇。戰雲等到她睡著後,吩咐宮冰、宮玎姐妹好好照料她,便趕往母親的居處。
站在明月樓前,注視著樓里的燈火,戰雲深呼吸了口氣,知道一場硬仗正橫在眼前。
第九章
「少主。」溫柔的聲音輕輕揚起,一名面貌姣好的女子出現在戰雲身前。她的眉色如望遠山,明眸燦似星子,臉際秀若芙蓉,弱骨豐肌,削肩細腰,言笑晏晏,溫柔似水。戰雲心中一熱,不自覺地對她展顏一笑。
「紅衣。」
來人正是他視之為妹,母親座下四名侍女中唯一讓他另眼相看的紅衣。
「先前怎沒看到你?」他納悶地走向她。「我從京里替你帶了許多禮物哩。等明兒天香有精神了,你再上我們那里拿好了。」
「多謝少主厚愛。只是紅衣命薄,擔受不起少主的好意。」紅衣眼中似閃過一抹淒楚。
「別這麼說。」戰雲走到她面前輕拍她的肩。「放心好了,我也替白霜等人備了禮物,不會讓你為難。」
「多謝少主。」紅衣盈盈下拜。
「說什麼謝,我們兄妹一場……」戰雲欲言又止,心里有太多對紅衣的歉疚及心疼。她眉目之間的神情,比天香更要酷似賀心憐,只是那份愁郁並非天生,而是被生活折磨出來的早熟,只有在他面前,紅衣才敢流露出來。唉,她本來可以像天香一樣無憂無愁,過得像個公主似的。
「少主別說了。」紅衣綻出一抹淺笑安慰他。「能得少主這樣相待,紅衣已感到滿足。夫人在屋里等待少主,少主在這里稍待一會兒,讓紅衣進去通報一聲。」
「勞煩你了。」
紅衣進去約半炷香的時間,才見她出來。
「夫人請你進去。」那兩片宜嗔宜喜的唇瓣,無情無緒地道,然那對善睞的明眸,卻眨著某種只有戰雲才知道的暗示。他嚴肅地點了點頭,在紅衣引導下,走進屋里。
戰母斜靠在一張榻上,雙腳放在綠枝膝上,正由那雙精于按摩的手揉捏。銀袖則在榻後,替她捶背。白霜立在一旁,見到戰雲時,沒表情地垂下眼光。
「娘。」
戰雲筆直地站在母親身前,數不清有多少次以這種姿態站在暴躁的娘親面前听訓了。從祖父母在他八歲時過世,向來被他視為溫柔端莊化身的母親,在一夕間變得像個母夜叉,還好十歲時,他便被父親送離牧場學藝,直到二十歲才返家。長成堅強男子漢的他,多半出外替父親辦事,鮮少逗留在家,就算在家中,也能以圓滑的技巧應付母親,跟昔日的弱小無助男孩,有天壤之別。
「你總算知道來看你可憐、沒人理睬的母親了。」鐵嬋娟冷冷地瞪著兒子。
「兒子不敢。」
「哼,你不敢才有鬼!」鐵嬋娟憤怒地揮動手中的輕羅小扇。「白霜告訴我天香公主像極了賀心憐那個狐狸精時,我還不相信,直到我親眼見到。戰雲,你好大的膽子,明曉得我恨極了賀心憐,竟然敢娶她進門!」
「娘,您講理點。賀心憐是賀心憐,天香公主是天香公主,她們是完全不一樣的。您不想兒子娶賀夢依,如今兒子依您所願,賀夢依也嫁了武威親王,您還想……」
「赫,翅膀長硬了?竟敢數落起你娘了!」鐵嬋娟怒不可遏,眼光冰冷地瞪視兒子。「賀夢依愛慕虛榮,攀上個王爺,你就有樣學樣,學她附上公主?你哪個公主不好娶,偏揀了個賀心憐轉世投胎的天香公主!你這不是存心將你娘氣死嗎?」
「娘,您這話有失公道!賀夢依和武威親王是真心相愛,我跟天香公主也是。您別信怪力亂神那套,公主和賀心憐長像相似只是巧合,古往今來容貌相像的人不是沒有,這跟轉世投胎沒有關系……」
「赫,你倒會教訓你娘了!」鐵嬋娟撫著胸,氣得眼楮冒火。「你說的都有理,我說的都不公道!我沒跟你算在蘇州欺壓我的人的帳,你還有臉跟我講理!」
提到這事,戰雲膽氣更壯。
「娘,既然您要提您那三名愛婢在蘇州替咱們天馬牧場闖的禍,兒子索性跟您說清楚。您不信兒子的辦事能力也罷,居然派了銀袖和綠枝去刺殺賀夢依,誰曉得她們不但刺殺未成,還自暴身份,並錯傷了武威親王。這件事若抖出來,咱們天馬牧場就夠吃不消了!而白霜居然大膽地對天香出手,若不是我擋住,只怕咱們就要以殺害皇親國戚的罪名,被抄家滅族!」
「你!」鐵嬋娟狼狽地避開兒子指責的眼光,狠狠地瞪向三名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侍女。
「若不是賀家代為周全,勸得武威親王不追究此事,天馬牧場早已大禍臨頭。我跟公主的婚事,全賴夢依和王爺成全,否則我強擄天香公主的事,沒這麼容易了結。娘就不能看在兒子和娘險些讓天馬牧場陷于九死一生的危局,將過往的一切一筆勾消,別再對賀心憐的事耿耿于懷嗎?」
鐵嬋娟被戰雲的話說得啞口無言,然郁積了二十幾年的怨恨又豈能如此容易的煙消雲散?她心中氣苦,萎縮的嘴唇閉得死緊,身子微微發抖。
她突然張開眼楮,冷峻的眸光里夾雜著嘲弄的憤恨,瞅向戰雲。
「如果戰雄可以忘掉賀心憐,我也可以忘記這段恨!但他忘得掉嗎?」她發出刺耳的笑聲,令戰雲蹙緊眉。
「我永遠忘不了在新婚之夜,他守著賀心憐的自畫像把我丟在新房里的恥辱。更忘不了他被公公強押著,來跟我圓房時臉上的恨意。還有,我生下你後,他便名正言順地不再踫我了!戰雄為了賀心憐讓我獨守二十五年的空閨,你說我能不恨嗎?」
「娘……」戰雲嘆氣,知道自己無法化解母親的心結。「如果娘親還要自苦下去,兒子無話可說。但有件事兒子不得不把丑話說在先。天香公主的身份尊貴無比,娘如果想對她不利,無疑是給天馬牧場找麻煩。千余口的性命全捏在娘手中,請娘三思。」
「你是在恫喝我?」
「兒子不敢,只是實話實說。」戰雲坦然面對母親憤怒的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