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這個方向斜看過去,可以看到飲綠榭卷棚歇山式樣的屋頂,紅柱灰頂的建築顯得十分氣派。
倒頗像朱麒這個人。
夢依的唇角不禁勾起一抹淺笑,眼光停留在飲綠榭附近沿岸種植的柳樹和桃樹。
杭州的春天已經來了。
她可以感覺到迎面拂來的風較為暖和,灑在身上的陽光溫煦宜人,柳樹和桃樹上也長出女敕綠的葉子,一切都變得那麼不同。
就連她的心境也是不同的。
原來不跟朱麒吵架的感覺是這麼好。
他們有五天沒爭吵了。
自從那晚他當著眾人的面向她道歉後,他們就再也沒有吵過。
朱麒見到她便含笑問好,那只炯炯有神的虎目總是熱烈的凝視她,說的話也沒那麼難听。
既然人家對她這麼客氣,夢依也不好再挑他錯處,就連他盯著戲台上的小旦直看,她都忍住沒發脾氣譏諷他。
這種相敬如賓的感覺,倒是不壞。
想到‘相敬如賓’,夢依沒來由地臉紅起來,思緒不禁飄到那夜她和天香回到紫藤閣後,兩人之間的交談。
天香和她並倚在錦床上,說要跟她秉燭夜談。等到侍女退下後,天香便在她耳邊嘀咕。「我剛才叫你嫁給麒哥,你為什麼不答應?」
「天香!」面對天香真摯熱情的眼楮,夢依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只能低著頭,感覺臉頰上的灼燒。
「咦?夢依,你的臉好燙。」天香伸出手觸模她那張女敕臉,驚訝地叫道。
「天香,別取笑我了。」她別開臉,低聲請求。
「我哪有取笑你嘛!」天香納悶地嘟起可愛的紅唇。「我說的都是真心話。」「真心話又如何?」夢依忍不住說出心里的想法。「從頭到尾都是你一個人在自說自話,人家根本沒那個意思。」
「人家是指誰?」天香喃喃問道。「你不願嫁給麒哥嗎?」
「我……」夢依張了張唇,居然說不出不想嫁給朱麒這樣的回答,只覺得胸臆間漲滿酸楚,最後化為眼楮里彌漫的霧氣,委屈地垂下頭。
「朱麒根本沒說。」她虛弱地道,聲音低如蚊鳴,天香費了一番勁才听清楚。敢情夢依是怪朱麒沒有表態?天香暗暗偷笑.
「可是麒哥也沒反對呀。都是因為你那個準未婚夫,才讓他不方便表白。」
「他若有心,才不會在意呢。」夢依咬住下唇,拚命忍住眼眶里急涌著想泛濫出來的淚水。追根究柢,就是朱麒對她沒這個意思,不然以他的性子,他才管不了她是不是有未婚夫哩。他上次還不是強擄了新晴。
「你這麼說自然也有道理。」天香慢條斯理地道。「可是,你有沒有想過,上回新晴的事,讓他受到很大的教訓,他這次哪敢再恣意妄為?何況,賀家現在的身分不同,你嫂嫂是太後親封的公主,地位可不遜于他這個親王,他哪敢使強?而且,他又不知道你對他的心意……」
「我……我才沒有呢!」夢依嘴硬地道。
「你別嘴硬了,我還不明白你嗎?」天香斜睨了她一眼,低哼道。「你若不喜歡麒哥,干嘛在意他對其他女人的感覺?分明就是吃醋嘛。」
「我沒有……」
「夢依,不要自欺欺人了。雖然我們認識沒多久,可是在京里相處的那段時光,我倆不是掏心挖肺地交換失戀的心情嗎?還有什麼好瞞我的?」
「我真的不知道……」夢依苦惱地搖著頭。她不可能喜歡上那個家伙的,不可能!
「你是說你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歡麒哥?」天香詫異地道。
「我……」夢依咽下喉中的苦澀,搖著頭。「他那麼風流,我不要……」
「麒哥這樣算風流?」天香感到好笑,但在看到夢依臉上的懊惱時,立刻收斂住臉上的笑意。
以她這個生長在宮中,看慣帝王公卿三妻四妾的公主而言,當然不覺得他很風流;然而夢依生長在民間,父兄和身邊的友人又全是專情至性的男子,習慣了一夫一妻,自然會對朱麒的表現感到不悅。
「夢依,人不風流枉少年。麒哥今年二十四歲,若是一般的王侯公卿,早在家里納了不知多少姬妾,而武威親王府里連個侍寢的姬妾都沒有,就這一點,便顯示麒哥的與眾不同。」
「可是……」
「麒哥終究是血性方剛的青年,看到美女時忍不住多看幾眼,也不足為怪啊。不過你放心,他從沒招惹過良家婦女。」
「那新晴怎麼說?」
「你不能怪麒哥,只能說新晴太教人動心,連擁有無數天下絕色美女的皇上都情難自禁,何況是麒哥。」天香公主辯解道。「我剛才說到麒哥從沒招惹過良家婦女,只跟一般的青樓紅粉結交……」
「那還不是一樣!」夢依心里翻勝著醋意,越想越惱,暗罵了朱麒好幾遍。
「當然不一樣。」天香理所當然地說,惹得夢依不同意地瞪大眼。「那表示目前尚未有任何女子是麒哥想獨佔的,否則他大可養一堆姬妾,何必到外頭尋花問柳?」
夢依想想也對,覺得朱麒此舉太奇怪了。既然好,為什麼不娶妻納妾,反而跑到煙花之地風流?也不想想那些妓女不知服侍過多少男人丁。這些男人實在奇怪,家花不要,要野花。
「朱麒為何一直沒有娶妻納妾?」夢依猶豫地問。
天香深深看了她一眼後,才回答︰「我想可以從兩方面來說。第一,你知道麒哥是庶出嗎?」
「庶出?」
「對,他並不是王妃的親生兒子。話說我已故的堂叔,就像一般的王公貴族一樣,府里除了正妻外,還有其它姬妾……」
「原來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夢依忍不住嘟嚷道。
天香白了她一眼。
「你別插嘴,听我說好嗎?」
夢依只得閉上嘴,專心傾听。
「堂叔剛娶妻時並沒納妾,後來因為王妃體弱多病,連著流產,堂叔才納了幾房姬妾。沒想到這些姬妾卻為了爭寵而勾心斗角,後來麒哥的母親蘭姬也在眾妾的爭寵下悒郁而終,臨死前將麒哥托給王妃。由于當時堂叔只有麒哥這個子嗣,麒哥又生得伶俐聰明,頗受王妃寵愛,于是被冊封為世子。後來王妃的病日漸沉重,那些姬妾的爭寵也更為激烈,每個人都想在王妃死後,坐上那正室的位子。」
「結果呢?」
「姬妾中有人用蠱下毒,還有人拜陰靈作祟,層出不窮的把戲都出來,氣得堂叔連病幾場,在麒哥十五歲那年撒手人寰。麒哥就是兒時看太多這種事,才不願重蹈覆轍。」
「原來如此。」夢依沉默了下來,沒想到看似富貴風流的朱麒,曾有這般不堪的往事。童年時沒享過多少天倫之樂,父母又早亡,年紀輕輕便當了王爺。難得的是,他並沒有染上太多的驕矜之氣。在京里時,她便發現他為人頗隨和,盡避被她和天香捉弄了好幾次,也只是發發脾氣,事後並沒有追究。
「你剛才說的是第一點,那麼第二點呢?」夢低開口問天香。
「第二點就是麒哥心里仍懷有天真的想法,想找個心靈契合的伴侶,共結連理,而不願屈從于官場上的文化,以聯姻作為權勢結合的手段。他心目中的婚姻,應該是互敬互愛,既然是這樣,他就不能以不忠來對待未來的妻于,所以他才堅持不納妾,來表示對未來妻子的尊重。」
「可他還不是照樣風流……」
「那不一樣。」天香搖搖頭。「那不過是逢場作戲,講究的是銀貨兩訖。兩方只有買賣關系,而無情感上的牽扯。你不是也說過,飛白姊夫在成婚前,還不是流連于花街柳巷,但無情姊姊並沒有追究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