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御醫立刻趕來,為她把了脈,又趕緊從懷中取出一顆藥丸讓她吞下,還不住按壓周身穴道,臉色卻越來越凝重。
霍戎不想放開她,但他知道不懂醫術的他只會妨礙救治,所以他強逼自己退開,一瞬也不瞬地緊盯著她閉眼蒼白的臉龐,彷佛只要一眨眼,她就會從他眼前消失。
她只是昏倒而已,她剛剛還會為了他跟小煦討價還價,沒事的,她一下子就會醒來的……霍戎不斷安慰自己,盈滿擔慮的心忍不住懊悔。她一心護他的舉止,他看在眼里卻故作不見,是因為這樣,她才難過到昏厥嗎?
醒來,讓他對她說聲謝謝,快醒來──他不住在心里呼喚。
「她……死了。」回應他的卻是簡短而又殘忍的三個字。
死了?什麼意思?一時之間,霍戎完全無法理解這句話所代表的意義,他震驚地看向韓御醫,那張斯文的臉上滿是頹喪與哀痛。
「怎麼會?小草?小車──」小煦撲過去,拚命搖晃她。
不,韓御醫弄錯了,她怎麼會死?她剛剛還坐住那里講話的……霍戎僵在原地,全身動彈不得。
「你再救她啊!」搖不醒她,小煦又跑去拉韓御醫。
「我盡力了,連珍藏的懸命丸都讓她吞下了,但……」如此罕見的狀況讓韓御醫也不知所措。「……我真的盡力了,請節哀……」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啊──」小煦抱頭大叫。
周遭的吵嘈都傳不進霍戎耳里,他僵硬地邁著步伐,舉步維艱地向她走去。明明只是一小段的距離,卻遠得讓他以為永遠都走不到。
他想親自確認,心里卻又浮現一抹不願正視的恐懼──若是真的呢?當親眼所見,他就再也沒辦法欺騙自己……
一思及此,胸口的疼痛讓他無法呼吸,幾乎連站都站不住,他卻還是只能逼自己蹲跪她身旁,輕輕執起她的手。
她不抖了,平靜的面容像睡著了般,但為何她的手會那麼冷?為何她的胸口不再因呼息而起伏了?所察覺到的每一絲跡象,都讓他全身變得更加冰寒,逼他看進眼前的事實──
不!一個好好的人怎麼會突然死了?而且還是在他眼前就這麼突然走了!緊緊將她環進懷里,但以往會貼伏他的柔軟曲線,如今卻隔閡得像在抗拒他,更加提醒他懷里的人兒已成了具冰冷冷的尸體。
上天怎能就這樣奪走她?怎麼能!他也想象小煦一樣嘶吼出心里的痛,但所有的情緒卻梗在喉頭,他喊不出,只能任由激動的悲憤在胸口猛力沖撞,撞得他傷痛欲絕。
「她是不是中毒?不然怎麼會突然死掉?!」小煦開始哭泣。
「不是,這不像是中毒的癥狀,但……」韓御醫也沒辦法確定死因。
「一定是一定是!問題一定出在那碗參湯,還沒喝之前小草都好好的。」小煦越哭越大聲。「都是我害了她,明知王爺夫人不安好心,那碗參湯早該倒掉的,我卻還要她喝下,都是我的錯──」
「端木公子,話不能亂說啊,茱萸姑娘真的不像是中毒死的……」
接下來的解釋霍戎都沒听進去,他的心神全被小煦那段話勾走。
參湯是夫人送來的?在小煦威脅要將郡主的名號及領地奪走的翌日,這樣的好意會不會太詭譎了?尤其她喝下這碗參湯就出了事,更是讓人不得不懷疑……
突然間,所有的箭頭都指向同一處,霍戎震住。
十八年前的命案讓她小命幾乎丟掉,而攻擊他的黑衣人是為了不讓他找出她的下落,再加上這碗參湯……猛烈而生的懊悔讓他直想殺了自己!他怎麼會錯過這麼大的線索?茱萸消失,最有利的得利者就是她們母女,他竟還想娶郡主為妻!
霍戎一躍而起,朝吳氏的廂房急速掠去,奔至門前,他連門也沒敲,直接一腳踹開。
里頭的龐琄被這突然的聲響嚇了一跳,回頭見一臉憤恨的霍戎殺氣騰騰地沖進房,更是嚇得臉色都白了。
「你娘呢?」霍戎忍住要她以命抵命的沖動,厲聲逼問。
「她、她……她不在……」從沒見過他這麼恐怖的樣子,龐琄不自覺地後退。
「你也有分?」霍戎口吐冰寒,眼中綻出殺人目光。
「……什麼?」她不懂他在說什麼啊!龐琄都快哭了。她之前怎會覺得自己掌控得了這個男人?他好可怕!
「龐琤死了。」霍戎下顎倏地一抽,雖是因逼問必須透露訊息,但只是說出這幾個字,仍讓他痛得幾乎無法承受,他必須深吸好幾口氣,才有辦法繼續說下去。
「她喝了你娘送去的參湯就……死了。」猛然襲上的恨意太強烈,讓他握拳握得發疼。
龐琄瞪大了眼。娘怎麼手腳那麼快?娘一大早出門就是為了去和舅舅商討對策,難道是她突然改變心意,決定離開前先下手毒死那女人嗎?
「這、這……也不關我們的事啊,經手的人那麼多,誰說問題一定出在我們身上?」自以為將反駁說得理直氣壯,其實已讓她的心虛昭然若揭。
真的是她們!他竟放任她獨自面對這兩個惡毒的女人!霍戎恨得想當場將龐琄擊斃,但為了查出真相,即使忍怒忍到身體發疼,他也得咬牙強忍。
「那十八年前的命案呢?追殺我的黑衣人呢?你敢說這些事和你們都無關?!」他怒聲斥喝,將她逼至了牆角。
惡行被一一揭露,龐瑪嚇得腿都站不直,只能死命靠著牆。
「我……我們只是想……想阻止你,不是想殺你啊……」如果是奸詭的吳氏可能還會拚命找理由開月兌,但道行粗淺的她光是這樣就被逼問出來了。
在他面前的不是一名弱女子,而是凶殘狠毒的毒蛇!
「你──」親耳听到她承認罪行,恨意讓他失去了理智,直接勒住她的頸子。
你們竟然為了名位權勢就動手殺人,這一切真有那麼重要?值得你們這樣喪盡天良!」
「我、我們……只是……想保、保護……自己……你……不也是嗎……」龐琄被勒得離了地,為了保命,即使艱難萬分,她仍勉力一字字吐出。
那些話雖然都是她的開罪之辭,但听進霍戎耳里,卻成了轟天巨響,手中的力道不自覺地松開。
他不也是嗎?自以為不曾傷天害理,但他的所作所為和她們又有什麼兩樣?一樣是為了自己,一樣是傷害了別人。
若他不曾自私自利,她也不會離開端木家跟他來到這個險惡之地,更不會為此丟了性命。她逃離了,早在十八年前她就已逃離了,卻因為他重回這個輪回,走上她原應避開的結局。
是他,是他害得她丟了性命,在傷她無數次之後,再眼睜睜看著她因為他的執迷不悟而香消玉殞。他又有什麼立場批判她們?凶手是他,是他自己!
一掙月兌束縛,龐琄跪在地上猛咳,好不容易順過氣了,見他怔站原地,還以為他在與良心掙扎。
「其實,我們這麼做對你也有好處啊。」她努力把握機會想說服他。「你還是可以穩穩當當地當我的夫婿,我也依然是郡主,有什麼不好?她沒死的話,這一切就都拿不到了,你要回到平民的低賤生活嗎?你要嗎?」
霍戎不可置信地望向她,看到她眼中赤果果的貪婪與心機,他彷佛看到了自己。曾經他再三對著鏡子宣示,就算泯滅天良也要功成名就,鏡中的他,眼神和她一模一樣。
他要嗎?不!他不要,他願意放棄一切換她回來,但……她已經被他害死了!無法忽視的真相狠狠反噬,霍戎倉皇逃離廂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