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非江南的水真跟北方不同?她在京中,硬是遇不上這般卓爾不群的男子。
「公主,我心里也在納悶。依你看,皇上到底打什麼主意?」青黛在一旁催促道。
天香公主搖搖頭。
她能說什麼?
皇兄三番四次跑到新晴所居的養華軒探視,又派人送來只有嬪妃才能穿戴的衣物、首飾,種種作為,早已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她不禁同情地瞥了玉笙一眼。他還痴痴盼望著跟新晴成婚,殊不知他的晴姊就要被自私的帝王搶走了。
當然,對兄長的這種作為,她也十分鄙視,卻又暗暗歡喜。若是新晴成了後妃,那失意的玉笙不就需要人好好安慰嗎?到時候,他是否會接受她的一片真心呢?
她滿懷希望的眼光投向玉笙,卻為他眼中透露出來的淒惶和無助而心疼不已。
她可以想像若是這種結局,玉笙只怕會傷心而死,而他若死了,新晴能活嗎?
青黛曾說玉笙和新晴的感情堅逾金石,以她堂哥武威親王的權勢、才貌,尚不能打動新晴,可見她對玉笙用情之深。只是這回對象換成帝王,新晴的心志仍能如往昔般堅定嗎?
以她這幾日的觀察,新晴不用皇兄賜下的衣物、首飾,面對帝王時,態度不卑不亢,端靜如養華軒外的松柏,聖潔若夏天亭亭而立的荷花,不可褻玩。這種種舉止,皆證明她的感情不因權勢而有所動搖。而殷殷囑托她一定要來探視玉笙,告訴他千萬不要忘記兩人在杭州分手時,執手相許的承諾,不更表示新晴對玉笙的情意如山高水長,永不變心嗎?
如果真是這樣,那身為帝王的兄長可有雅量成全這以真情摯愛的鴛侶,讓他們好事得成?
天香公主輕蹙秀眉,對這種完美結局不抱樂觀想法。
「君無戲言。皇上若是存有私心,難道不怕天下人恥笑?」趙珞神情憤慨的說。
「自古以來,君搶臣妻的事不是沒有。」青黛憂心地道。
「就由得他胡來?」趙珞嗔目怒瞪天香公主。
天香公主被他凌厲的眼光瞪得心慌,很是委屈地抿了抿嘴,又不是她的錯。
「趙珞,你可別亂來。」青黛以眼光警告他。
「哼!」他冷笑了一聲,「他可別以為咱們好欺負。到時候是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我想不會那麼糟,只要新晴心意堅定,皇上也勉強不了她。」青黛樂觀地道。
「晴姊不會負我的。」盡避虛弱的病軀像被掏空般難受,然而在心底深處的一股溫熱情意,卻始終支撐著玉笙。他熾熱的眼光越過天香公主,看向虛渺的遠方,那里有張皎若朝霞、燦若芙蓉的麗顏正溫柔婉約地對他微笑。往昔耳鬢廝磨的綿綿情話,像無盡的濤聲般在耳中一再回蕩。
「是啊,新晴還要我轉告玉笙,要他別忘了兩人在杭州分手時的誓言。」天香公主趕緊接口。
玉笙一听,心神俱醉。知是晴姊擔心他受不住相思之苦,才讓天香公主前來提醒他。
眼前的這場仗,需要他和晴姊一起面對,如果他倒了下去,晴姊一個人如何應付?有了這樣的想法後,玉笙立刻將自憐自艾的思緒全都趕出腦外,再度恢復堅毅無比的信念。
「請公主告訴晴姊,我絕不會忘的。」他露出開朗的笑容,挺直背脊,以往神采飛揚的美少年仿佛又重新活了過來。
天香公主看得心蕩神馳,卻也暗暗傷心。
「公主,新晴的事就麻煩你了,請你務必要讓她知道玉笙一定會耐心等她。」青黛殷殷請托著,而玉笙也滿懷希望地以眼神肯求著她。
天香公主輕輕嘆了口氣,就算有再多的不情願,也在兩人真誠的注視下化為烏有。
不該是她的,投注再多的感情也無益。她不舍地再看了一眼玉笙豐神俊朗的容顏,糾纏的情思在心頭繞來繞去,一時之間,竟找不到打緊的結的繩頭好拆解。
第二章
那一日在杭州紅葉山莊,新晴將傷心、氣憤的玉笙拉進樹林里,欺霜賽雪的縴手無限憐惜地撫上他濕漉漉的眼眸,而自己滾燙的淚珠也悄然無聲地滑落。
原本以為從今而後,兩人可以相近相守,再沒有人可以分開他們,卻沒想到半路殺出個武威親王,將他們硬生生地拆散。
新晴不是沒想過要逃,但杜家家大業大,而和自己有血親、姻親關系的揚州綠柳山莊、蘇州金刀山莊、玉劍山莊,全是像紅葉山莊這般世代立基于江南的豪門,倘若自己和玉笙逃走,萬一武威親王一怒之下對他們不利,她和玉笙也活得不心安。
就為了這個原因,她委屈地讓武威親王朱麒擄走她,希望能以誠意說服他放她走,卻沒想到反而引來更大的凶險。才從狼口逃生,又落入虎穴里。
饒是像她這般冰雪聰明的人,也想不出法子打消帝王的邪念。至于她的孿生姊姊郁疏影,就算那精靈古怪的腦袋里真有助她月兌困的妙計,但遠在江南,卻也救不了她的燃眉之急。
新晴知道現在只能靠自己。
但她考慮的不只是自己啊,還有玉笙。
他切莫忘了兩人在紅葉山莊分手時的許諾,千萬要為彼此珍重,否則一旦雁失伴侶,剩下的孤雁必定以身殉情。玉笙是杜家的獨子,負有傳承香火的責任,她再怎麼自私,也不忍斷了表舅家的香火,讓年邁的外婆、舅父、舅母白發人送黑發人。
可是她也知道,玉笙若失去她,絕不會苟活。他天性中的熱情、執著,讓他無法顧慮到其他人有感受。他這輩子只為她活,為她歡喜而歡喜,為她悲傷而悲傷。
如此深情,她也只能傾盡一生回報。她能為玉笙死,但絕不願玉笙為她殉情,所以她必須堅強地活著,不管眼前的情況如何艱難,不管已身受到何等的痛苦、屈辱,也一定要堅持下去。
有了這樣的想法後,困頓多日的愁容,終于轉為釋然。養華軒外的一盆盆菊花,在她眼里霎時變得萬紫千紅、儀態萬千。
她記得紅葉山莊里玉笙住的「清音雅舍」也養著各色菊花,有幾盆菊花還是兩人親手栽植的,此刻必也開得分外燦爛。她的眼角濕潤起來,越想越痴。
想到有一次生病時,玉笙捧了盆紅菊到她床畔慰問,兩人執手無語,只望著菊花發呆。無言的甜蜜充塞在這對少男少女的胸懷,懵懂之間,她知道自己在表弟心里是特別的。
那時候他們還小,不懂得這就是情愛,直到外婆將她許配給賀飛白,玉笙為她跳下蓮池,她才猛然發現兩人不知什麼時候早已兩心互屬,再也分不開。幸好天可憐見,讓飛白姊夫愛上大姊無情,她和玉笙才從絕路中又活了過來,而和玉笙指月復為婚的青黛又一意退讓,成全了她和玉笙在風雨飄搖中更形堅定的情愛。後來雖又有朱麒來搶親,但終究化險為夷,這次被皇帝強行留置在宮中,料必也是如此。
只要她和玉笙堅持所愛,老天爺一定會可憐他們,讓他們在山窮水盡時,終能找到活路通向柳岸花明的桃花源。
所以她一定要堅強,為玉笙堅強,為兩人的情愛堅持下去。
新晴嫣然一笑,掛在頰邊的珍珠般淚水,令她平時的溫婉端莊外又添了幾分楚楚動人的嬌柔,而晶瑩淚影中的那抹笑容,更映襯得未經人工粉飾的玉容明艷無比,教闖進這座幽雅院落的帝王看得目不轉楮,情思漸漸痴了。
他到這時候才能明了曹植那篇洛神賦中的真義。活生生的洛神便在他眼前,無論是姿貌、神韻,不管是或顰或笑,都深深撼動著他的靈魂,讓他渴望擁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