柄內軍需工業分子蠢蠢欲動,政府正在研議是否派兵,這頭已有人員遭綁架,沒五天,荒野兀鷹圍食身首異處的外交使節尸體畫面,成為國際新聞頭條。
都說激進派叛軍展開報復行動,戰斗機突破空防,轟炸首都虛幻光譜,天堂與地獄毫無差別。
佟綺璐嬌麗的臉蛋已無稚氣,也不見少女輕愁。松亞杰回首看著她沒有情緒的表情。
「嗨,綺璐,你醒了——」他走近床邊,撿起落在她枕畔的綠色羽毛。「老大是我們組織的吉祥物——你怕嗎?」突然問。
佟綺璐盯著他,沒說話。
他又道︰「有人看了希區考克的 鳥 ,從此變得很怕鳥,你呢?綺璐——」
柔緩、安沈的男中音喚她的名,佟綺璐下意識撐肘欲起身。松亞杰扶她一把,讓她靠臥床頭,他坐在她旁側,托著她的手,檢查點滴針頭。她靜看著他,他們視線交凝。
「我沒有離開,你听見我唱的歌嗎?」他伸出修長的指,踫觸她顫動的睫毛。「別害怕,綺璐,你現在很安全,我保證——」
一顆眼淚無聲地自清絕的美眸滑落。
「這是荊棘海藍寶石,」松亞杰的嗓音持續著,他放下停在佟綺璐眼前的手,探進黑色行軍褲口袋,取出一條項鏈。「它還有另外兩個名稱,叫做荊棘海冰藍石或九月石,很稀有,听說無國界周遭國家的父母們竭盡一生所能,就是想為他們的女兒們準備這個珍寶當嫁妝——」他撥撩她曲鬈的長發絲,把項鏈戴在她頸上。
「這是傳家項鏈,」佟綺璐斂下臉龐,噙淚低語︰「爸媽說他們一輩子也舍不得把我嫁出去……」她翻動胸前的寶石垂飾,鉑底座刻印的「佟」姓還在——
「那就別讓它成為任何男人的財產。」松亞杰手臂虛環著她,長指在她頸後把項鏈扣實。
佟綺璐仰起臉龐,幽幽眄盼松亞杰。她想說,家已經消失了,傳家項鏈哪還有意義?她像一縷孤魂,再也沒有人舍不得她什麼。
別理她,她走不動了——
可是你拿走她的項鏈,難道不該照顧她,她在發燒,我們應該照顧——
照顧?巴爾,你在說什麼?這是逃難,換做是你沒法自我照顧,我們一樣丟下你!不要濫施同情心!我們的人在前線已經死了多少,你知道嗎!她是外國人,今天會有這樣的下場,要怪她自己國家政府派兵的舉動,我們誰也對她沒有任何責任!這是戰爭!你懂不懂!
「巴爾說他好不容易從同伴手中拿回這項鏈……」大掌捧起佟綺璐翻動項鏈墜頭的右手,松亞杰看著她手心中央光澤閃熠的寶石,道︰「他要我代他跟你說聲抱歉,並且請你原諒他們。」
記憶是把殘酷的刀,抵在頸後,逼她面對現實。佟綺璐別開依賴在松亞杰臉上的視線。「他們說的沒錯,這是戰爭,」她對著窗外,嗓音小小地、毫無期望地喃語︰「誰也對我沒有任何責任……」
「亞杰,綺璐醒了嗎?」在這戰地醫護營不時興敲門,安秦幾乎直闖而入,即便這是師長的房室,他嗓音未停地道︰「罄爸說他想起在哪兒見過綺璐了——她是無國界鄰邊國家外交官的女兒,罄爸幾年前去他們國家簽約租借機場時,在宴會上見過——」
佟綺璐轉回臉龐來,看著進門的安秦。
安秦語調頓塞,靜了一秒,抓抓亂雲一般的中長發,走到病床邊。「你醒了,感覺怎麼樣?」他說著,查看一下她的點滴針頭。
「安秦——」松亞杰退到窗邊,倚坐窗軌,朝安秦招招手。
安秦抬眼挑眉,將佟綺璐的手收進被子底下,直起軀干走向松亞杰。
松亞杰一掌搭握安秦的肩,兩人默契轉身。松亞杰指著窗外,說︰「老大剛剛從這兒飛出去——」
安秦驚怪地睜大一下雙眼。「你怎麼讓它飛出去?之樣收到的情資——」
「是你讓它飛出去,安秦——」松亞杰拍拍安秦。「清晨,你送早餐來給我,順便把它從值夜室的籠里放出來……」
安秦皺眉。「我會把它找回來。綺璐差不多可以停止輸液了,讓她吃點流質食物——」
「我知道。」松亞杰勾揚一邊唇角,垂首,摩摩挺直的鼻梁。「要不要叫希德和你去找?」
「換藥工作那麼忙,還要施打疫苗,多留點人手。」安秦解開肩帶壓扣的貝雷帽,戴上,旋足走出病房門口。
外頭稍稍起風了,松亞杰關掩窗扉,回頭瞅著躺回床被里的佟綺璐。「你還想睡嗎?綺璐——」
佟綺璐搖搖頭。「我不知道……」不知道該去哪兒……眼楮一閉,想睡,但她知道自己無法安穩睡。
「我帶你去吃點東西。」松亞杰往床邊坐,撕掉她手上的膠帶,拔針。
佟綺璐轉過頭。「你們會把我送走嗎?」坐起身,把腳往床下放。
她的腳白得沒有一點血色,有些地方還貼纏著繃帶,鞋子早在逃難時丟失了。松亞杰注視著那細小的趾尖,在她要觸及地板時,說︰「你留在這兒——」他把她的腳移回床上,蓋好暖被。
「你留在這兒,綺璐——」這話彷佛為她的生命指了一個方向。
佟綺璐眸光隱顫,瞅著松亞杰,轉不開視線。
松亞杰也看著她,然後,他將頭上的貝雷帽摘下,放在她枕畔。「我幫你把食物拿來,你留在這兒等我——」
「好。」她低垂臉龐,手模著白色貝雷帽的青羽徽飾,嗓音沙啞地說︰「松亞杰,謝謝你。」
連續好幾個晚上,他唱歌伴她入睡。
他們沒讓她像其它難民一樣——傷病好轉,就前往收容村。師長級人物杜罄試圖聯系她的國家單位,可惜毫無回音,據說是通訊全面遭掌控,難以真正傳遞。
「別擔心,你的國家沒法庇護你,我們無國界可以給你依靠。」杜罄說。
無國界是最安全的,沒有軍隊會攻擊無國組織,即使空襲警報天天來,那些大鐵鳥低飛而過,嚇嚇人罷。
嗡嗡聲特大。又是午飯後一刻鐘,佟綺璐提著水桶,踏出大廚房後門,要到平原農地的灌溉渠道取水,才走了一小段距離,一架戰機壓掠農地邊上的樹林,表演特技似地直線竄升,猛地,轟然巨響從林子里拉爆一朵沖天灰雲。
警報尖鳴持續著,爆炸聲也一串串。天色一下陰暗,煙塵彌漫。幾幢稍高的房子屋頂起火燃燒,有人恐懼地喊著「真的來了!這次真的來了!」、「無國界也不保險,大家都會死!」……
「進避難室!進避難室!」
這次,不避不行,畢竟這本就是真戰爭,不是演習,好幾架戰機在空中追逐,哪管下頭每個屋頂都有大大紅十字。
戴白色貝雷帽的男人穿梭在混亂中,不往避難室,聲嘶力竭引導驚慌、傷病的老弱婦孺。
松亞杰與往外擠攘的人影反方向,沖進大廚房。廚房窗戶全被震破,碎玻璃落得滿地,又一個爆炸聲近得像在耳畔,他反射地掩首蹲下、趴伏,感覺房子的地板在晃動,不,是整幢房子在搖震,後門開開闔闔,他眼楮盯著外頭火燒的平原農地。
「綺璐!」
那女孩傷病痊愈後,幫他們分擔些雜務,每天固定替孩童換藥量體溫,餐後總到外頭取水清洗餐具、補足廚房蓄水槽儲量。
洗滌台邊緣,堆棧的杯盤缽碗全掉在地板,松亞杰爬起來,沒讓溢出蓄水槽的水濺灑到。他沖往屋外。烏雲之上,空戰未休。
「綺璐!」他大叫女孩的名字。「綺璐!你在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