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淡紫羅蘭氣味包覆他舌根,漫上他鼻腔,這是在夢里?還是處于他的彌留之際、回光返照里?
年少時,他在義大利家中後院寫作,那是熱浪來襲的日子,聖嬰現象籠罩他,他中暑了,吃不下廚娘煮的油膩食物,母親親手為他烹煮牛女乃粥,就是使用Gu rande產的鹽之花來提味——這簡單的幸福感,應該再也不會有……
「還要嗎?」平晚翠把空碗放在午睡沙發扶手連桌,美眸對著眼皮半垂的歐陽荷庭。
他很累——一夜沒睡好,兩餐無進食,走了三哩路——已是筋疲力竭,但這一刻,他覺得生命完美而滿足,終于可以好好合眼了。
他睡著了,放松的神情像個小孩。平晚翠微笑,離座,取下他額頭的毛巾,重新擰洗,擦擦他的嘴,墊妥背枕椎枕,幫他蓋件薄棉毯,遙控空調,弄了個安適給這名跟貓一樣怕熱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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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陽荷庭算是睡了個好覺,若非男人肆無忌憚的哈哈大笑聲,一定可以更美更好。
他只作一個夢,美夢。自從父親的考古研究團隊出事。被迫帶著不名譽之罪退出學界,他們舉家返回冰寒的家族所在地,乃至父母雙雙離世,獨留他和妹妹面對親人冷漠無情的對待,他便不曾作過美夢。夢多,但無美夢,他以為這一生就如此了。
「喵——喵——」
夢中的貓跟著他一起醒來。臉龐稍微偏個角度,歐陽荷庭瞧見蹲踞扶手連桌上的小家伙,伸手搔搔它的下巴,小家伙昂首眯眼,呼嚕嚕地出聲。
他不是在作夢,就算是,這也是美夢的延續。
桌上有一只斜耳杯,里面裝著他喝剩的蜂蜜水,盛牛女乃粥的白瓷空碗先收走了,帶環水盆也是。這是當然,他記得佔據桌面的小家伙,沒有一般貓性——怕水——特愛玩水。
歐陽荷庭將手從貓咪身上移開,拿起斜耳杯,眸光往杯里沈,好一會兒,他看向小家伙。「你踫了,對吧?」金黃透澈的液體里有短細絨毛,他猜它把掌子放下去攪和過。
「喵——」那貓臉有些得意,舉著右前肢,舌忝舐給他看。
歐陽荷庭把杯子歸位,唇邊隱微彎挑,掀掉身上的棉毯,他只穿內衣,襯衫、背心被月兌了。月兌到哪兒?他站起,離開午睡沙發,走了兩步,低頭看——鞋也被月兌了,連襪子也……
「你的主人是不是太大膽了?」他對著腳邊亦步亦趨的貓咪說。
貓咪蹭了蹭他赤果的腳,好奇地用爪子抓扒他光亮的趾甲,跟它的主人一樣大膽。
歐陽荷庭挪腳,走繞著。這里應該是客廳,格局不大,和旅店套房一樣——壁爐充當電視櫃,塞了與小榜局客廳不相稱的大螢幕。家具其實不多,只有臨窗的午睡沙發和電視機前的雙人沙發、一張桃花心木小茶幾,布置得素淨雅致,華麗僅在天花板那盞三層垂墜的扶桑花形水晶燈。
也許是他還睡著,水晶扶桑花暈柔地開一朵而已,讓他不至于被擾醒,醒了也不會在黑暗中暗模。
「你的主人很體貼——」他說著,走回午睡沙發落坐。
「喵——喵——」小家伙跟著他,跳上他的大腿,又跳上斜椅背,趴至與椅背間隔一寸的窗台。「喵——喵——喵——」月亮出來了!
歐陽荷庭注意到了,他在這兒睡掉一整個白天,少說八個小時。夜色已經斜搭窗台,螽斯發出紡紗聲,庭園那兩棵楸子樹上可能停棲一對夜鶯。
那雙男女,不知道是什麼關系,非得情趣浪漫地在月光下用餐?
「哈哈哈——」就是這個刺耳笑聲把他吵醒的。
他們談笑著,男人幫女人倒香檳,女人遞食物給男人。男人張嘴,要討女人的甜蜜喂食。
歐陽荷庭猛地起身,目光冷沈,直望窗外。女人看見他了,對男人說了句話,男人偏過臉龐來,咧嘴讓月光反射一口白牙。歐陽荷庭皺眉,坐回午睡沙發里,背對窗戶。
「喵——」跟主人一樣體貼的貓咪在問他怎麼了。
歐陽荷庭視線緩緩地對上電視機前的雙人沙發。他明白為什麼是與小榜局客廳不相稱的大螢幕了——這不是一間客廳!這地方是情侶巷——情人住的地方,情人來的地方——當然不會有客人,當然不需要大客廳!這是一間起居室,可以穿著貼身衣物與情人依偎在雙人沙發,觀賞文藝愛情片的輕松溫馨場所!
歐陽荷庭突然覺得有點生氣,煩躁地站起,听到腳步聲,又坐下。門在他坐下的同時,開啟了。
「你醒了?肚子餓不餓?想喝水嗎?」恍若重返昨天相遇的時光,她的問題接二連三。
「我的衣服鞋襪在哪兒?」這回,他也有問題。「還有腕表——」
「腕表?」平晚翠愣了一下,而後微笑。「嗯,在我這兒。」她輕裊裊地走向他。
他發現她換過衣服——不是早上的長衫裙——淡粉色的合身無袖洋裝,半正式的小禮服,是因為與男人共進晚餐的關系嗎?
歐陽荷庭眉頭折出深痕。
「你別生氣,」她站在他眼前,離他好近,身上的香味繚繞他鼻端,甜潤的嗓音溫柔地說︰「海英總是這樣,亂決定診療費,他不是賊——」
「你為什麼要幫他說話?」歐陽荷庭冷聲開口。
平晚翠低斂鬈翹的睫毛,美顏沉靜。「因為我清楚他是怎樣的人——」
「你們是夫妻嗎?」想也沒想,他這問題真的太冒犯、太無禮而匪夷所思,簡直發神經!歐陽荷庭抓了抓發,欲站起,她卻往他身旁落坐,讓他僵住。
「我們不是夫妻,」她說︰「但我不知道以後會不會是……」
她想嫁給一個賊!這想法竄過歐陽荷庭腦海,竟教他心髒快停了。他猝然離座,說︰「我該走了。」
懊死的衣物間在哪里!他的衣服鞋襪在哪里!他今早來此,是要拿回自己的表,現在,表又在哪里!
歐陽荷庭立定著,不知該怎麼走,就在這一秒,他看見廊彎處掛了一幅「罌粟花田」!他快步趨近,瞪著畫。是贗本,假的、偷的!他明明毀了它,正正毀在中心,不是嗎?
「哼,」一個淺短的冷嗤笑聲。「我修補好了——」
歐陽荷庭轉頭。原本只開一朵花的水晶吊燈,一個閃忽,十三朵全開了,光芒盛綻。
在這屋里,海英來去自如,燈鍵在哪兒,他清清楚楚,邊走邊說︰「開什麼玩笑,我可是個醫師,都快完成的事,怎能被你破壞。」他坐入平晚翠旁邊的空位。
很刺眼。歐陽荷庭眯細雙眸,听見女人說︰「你吃飽了嗎?」
「飽了。今天的甜點很棒……」男人挺開心的。
「那麼,晚安,明天見。」女人說這話時,歐陽荷庭才重拾視線焦距,看著女人送男人出去。
她送他到哪兒?屋子門外,還是走過花海起伏、泉水噴涌的庭園,送至大門外。然後兩人在情侶巷相擁吻別?
歐陽荷庭不由自主地想,不由自主地走向屋門,大掌一握門把,門被推了進來。
平晚翠差點撞著歐陽荷庭。他反射地伸手扶住她肩頭,她抬眸對上他的眼,嗓音跟著冒出紅唇。「你不能這樣就走啊!」
歐陽荷庭俊顏一頓,無法思考,被平晚翠推著往屋里退,退到長腿重重踫上沙發扶手,整個人失了平衡,像遭砍的大樹,朝後倒傾。
「啊!」平晚翠也被拉下,裙擺飛成一朵花,壓落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