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士冰砂上漂浮圓球狀冰淇淋,兩根像荊棘海尖銳流冰的細巧克力棒斜插著。藍馥陽吃了一口、喝了一口,鬢角發疼,眉心緊凝。
冰飲,在旅店里幾乎沒人點。這也是好強、示威嗎?向窗外蒙霧飄雪、不見日的荊棘海,展露她外表下的倔強?
「你一定覺得我很可笑……」她又說了一次,持續食用那杯冰飲,持續顰眉蹙額。「這是我自作自受的報應——」
「我沒有個人意見。」皇宇穹打斷她輸家似的虛弱沙啞聲調,說︰「藍小姐是要委托我處理離婚事宜?」
「你肯嗎?」藍馥陽仰起美顏,眼、唇凍紅,像哭過。
請你一定要來,拜托……
皇宇穹低斂眉眼。「我的費用很高——」
「我會付的。」藍馥陽急言。
皇宇穹喝完自己的白蘭地女乃酒熱飲,收了文件,起身,取走藍馥陽的rootbeerfloat。「希望你不要覺得自己被搶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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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eeze。」在電梯里,他忽然發出這個詞。
「嗯?」她一愣。
他說︰「這才像搶劫,不是嗎?」眼神晦澀,高大的身軀帶著一股壓力,緊迫她後方。
她想轉頭,他不讓,甚至舉起一只大掌捂著她的嘴,她不知道他用什麼東西抵著她的背,感覺真的像槍。電梯往下的速度似乎有點快,光線飛閃,她听見他說︰「這件事過後,我希望照長輩當初安排那樣見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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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猛跳著,藍馥陽又是一身汗水淋灕地醒來。太熱了——這地方終年蒙霧飄雪,天寒,旅店二十四小時供暖,寢具是真絲、皮草,起居室桌上擺著隨時可以開瓶的烈酒,喝了酒,蓋了被,時間一長——真有點像南方燠夏。
橘橙色的燈罩佔滿她眼簾,她忘了關燈嗎?她想起來了,晚餐之後,她又坐在窗台前,遙望荊棘海孤島,霧太濃,怎麼也看不清那座孤島。皇宇穹那日說他要回去一趟,等他再過來,她的離婚事一定辦妥。他似乎很忙,行程排滿檔,每件事都規規矩矩完成,這點與她家族的人很像。他說他知道何謂職業道德,他們之間是委托與受委托的關系,意思是,他不會拿這事去跟她家族閑話家常,可他為何要在電梯里提出那樣的要求?
藍馥陽百思不解,習慣性地泡杯熱可可加草莓酒,喝了,稍做盥洗,上床睡覺,連續幾日,夢見電梯里的情景,醒來,老是想起皇宇穹黑眸里隱閃不到一秒的神秘藍紫和下巴中央小小的凹陷,還有幽沈的嗓音——一種別人學不來的疏離淡漠。
「Freeze。」輕輕一聲,不像,差得可遠了。藍馥陽抿了抿唇,掀被下床。
地毯踩起來很舒服,應該是高原羚羊月復部細柔的茸毛編制,她擅長注意這種不重要的小細節。
「他用左手拿杯子……」喃喃自語,走五步,右手接近窗台邊牆的壁燈開關,差零點一公分,幾乎踫著了,瞬而改舉左手,啪地一下,拍中三個觸控板。
燈滅了,窗簾滑開,慢揭一幅流霧夜空,音樂霎時響起——〈Cestlextase〉。
這是恍惚,藍馥陽呆望窗外,雪薄噴,霧稀散,原來荊棘海孤島是熱情扇貝狀,子夜最能顯出原形。
「馥陽。」叫喚聲從起居室,毫無阻擋而來。「下雪了,我們準備出門……」
藍馥陽回首,一點也不驚訝,淡瞅站在臥房門邊的人影。馮達朗的起居室與她的相通,時常不招呼一聲,直闖過來。
「你醒了啊,我正擔心你要是睡熟,我可不忍心吵你……」馮達朗露齒笑了笑,像喝醉一樣,歪著頭,懶懶地靠在門框。「該出門了,馥陽,天亮前,我想至少拍好——」
藍馥陽轉正身軀,抓順亂雲似的濃密長發。漆黑窗扉中飛綴雪花,白亮亮地,荊棘海扇貝,將她托襯。
「就這樣!」馮達朗慵倦的嗓調猛然昂高。「你別動!」抓起掛在胸前的相機,飛快地留下絕無僅有的美麗構圖。
鎂光燈消逝,或者未完全消逝的千分之一秒,電鈴聲接續出現。
藍馥陽神情一頓,美眸尋望昏暗光線中的馮達朗,只見一雙瞳眸透出與她相似的疑惑光芒。
「這麼晚了,會是誰?」馮達朗沒好氣地說,情緒一整個被打擾了。那刺耳電鈴居然響個不停。
藍馥陽移動雙腳,繞過床尾,閃越馮達朗身側,要去應門。
「馥陽,等等——」馮達朗叫她。她腳步輕盈,裊裊身姿早穿行典雅雙折門、走過起居室,站定玄關。
看清門邊嵌牆小螢幕里的影像,藍馥陽幾乎想也沒想地解鎖。
開了門,那雙黑眸對住她,又閃出神秘的藍紫,這會兒不是短暫,流轉了好幾秒,成了無法平息的深海漩渦,隱伏在他眼底。
「你怎麼……」即使已從小螢幕知道是他,真正對上眼、見著面,藍馥陽仍驚訝得語塞。
皇宇穹靜默著,俊顏如往昔冷漠,並且,似乎多鍍了一層今夜新雪寒霜。他以為她不是北國人,理當畏冷……該稱贊這旅店供暖周到嗎?
藍馥陽這回結結實實教皇宇穹暗吃一驚——皇宇穹當律師以來,第一次無法精準發言——
「馥陽,客人嗎?」馮達朗聲影齊至,站在藍馥陽背後。「先把衣服穿上。」雙手攤開睡袍裹住她。
房里男人說的話,令皇宇穹微凝眉頭,感覺從波提且利式的想象,墜入荊棘海著名紅燈區「O邊境」。
「打擾到你了嗎?」喉嚨深處發出的聲音有點干,皇宇穹扯了扯領帶,腳下微挪。「失禮了——」
「我沒想到你今晚會來。」藍馥陽截斷皇宇穹的嗓音,像是盼望他很久,伸手抓住他。
皇宇穹乜斜眼,眄睞那雙鑽出睡袍陰影的雪白柔荑。「我听到音樂聲——」按了門鈴,看見幾乎一絲不掛,身上只有黑長發遮擋的女性來開門。「如果你有其他事忙——」她房里還有一個男人。
「達朗,」藍馥陽回眸,對著男人說︰「順延好嗎?」
馮達朗攤攤手,退進房里。
藍馥陽放開抓住皇宇穹左掌的雙手,仰著美顏看他。「進來吧——」
請你一定要來,拜托……
皇宇穹眸光一沉。「方便嗎?」她房里有另一個男人,如何能「拜托」?
「你想喝點什麼?」藍馥陽翩然旋身,引領他進房。
皇宇穹走了兩步,嗅覺被藍馥陽身上傳來的香味填滿。他停在玄關,說︰「藍小姐,正事我們明早再談。我今晚就住在這旅店——」
藍馥陽轉頭。皇宇穹正好退出門外,神情幽邃,黑眸凝睇著她。「2319。」說了四個數字後,拉上門。
馮達朗听見關門聲,再次從臥房走出來。「馥陽?」他輕輕拍她的肩。
藍馥陽將視線自關掩的門板移向馮達朗臉上。
「那人走了?」馮達朗問。
藍馥陽點點頭。「嗯,走了。」她淡言,走往臥房。
「他是誰?」馮達朗跟著她。
藍馥陽走到窗邊,關音響,踫錯觸控板,燈大亮,她又踫了幾次,才做對。房里總算光線微暈,氣氛寧謐,馮達朗重問︰「那男人是誰?」
藍馥陽偏首,皺眉看著近在身旁的馮達朗。
馮達朗馬上退一步,有些激動地說︰「我不是要干涉你的隱私。」攢緊了兩道濃眉。就只有在拿起相機時,她才會讓他接近她、踫觸她。「算了……」這就夠了,他又退一步,看向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