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里只有一張塌,他們要一起睡嗎?要……圓房嗎?她努力想將那股紅潮壓下,但不受控制的思緒卻一直涌上,使得她的雙頰更是發燙,她只能低下頭,祈禱昏暗的光線讓他不會發現。
眼力極佳的楚謀看得一清二楚,最讓他震驚的是,他無法將視線從她臉上挪開。
她的表情一直是矜持冷淡的,即使偶爾流露出情緒,都是驚嚇和無措,然後又瞬間斂回,他沒想到她竟也有這一面,羞赧為她增添了柔媚,像是冰冷冷的玉像染上艷麗的顏色,即使她一身骯髒,仍美得奪人魂魄。
陷在羞怯中的李潼不曉得她正被他的視線網羅,只忙著和腦中凌亂的心思對抗,突然瞥見衣上的髒污,什麼害羞期待全部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怎麼能放任自己這麼狼狽?而且還是在她的夫婿面前,這樣太不莊重了!臉上的紅暈頓時褪去,她好想藏到桌下不讓他看見,但自幼接受的教導不允許她做出這種驚慌的舉動,她如坐針氈。
「我……我要淨身……」窘迫抵不過想將自己打理干淨的,只能求助于他的李潼囁嚅開口。
被她的聲音拉回神智,楚謀陡然一震,意識到方才的失神,他不禁竄出一身冷汗。天!他在想什麼?就算她長得再美又如何?那全是假相,她的狠毒自私他還不清楚嗎?
氣自己的一時謎惑,他只能用更強大的怒焰來掩蓋一切,連帶扭曲了眼前所見。原來這就是她的目的,以為假裝嬌弱、運用美色就可以把人操控在掌心嗎?想都別想!
「過來。」他猛然起身走向屋外。
終于可以滌淨一身黏膩和髒污,李潼馬上開心地跟了出去。
在月光的籠罩下,楚謀帶她來到後院的水井邊,拿起掛在橫桿上的水桶扔進井里。他轉動絞盤,提起一桶水,然後將水桶從絞索上取下。
李潼期待著,卻見他將水桶往地上一放,環臂冷睨著她。她仍靜靜地站著,等待接下來的步驟。
「你以為會有像皇宮里的浴池嗎?平常百姓能用濕布淨淨身子就已經不錯了。」楚謀長腿一抵,將水桶推到她面前。「把水提進去,淨完後順便把榻板擦干淨。」
沒有熱水、沒有浴池,只有這一小桶清水……原本閃耀光芒的星眸全然失了顏色,李潼掩不住失望的震驚,不能洗去一身黏膩讓她沮喪得幾乎沒了力氣。
她的表情讓楚謀心頭升起了得逞的惡意快感。沒錯,就是這樣,毀掉她所有的妄想,讓她再也沒辦法假裝下去。
「怎麼了?」楚謀故意問。快,露出她真實的面貌吧!
這是他所過的生活,她必須習慣……李潼深吸口氣,要自己忘了在宮中的一切,包括舒服的熱水澡。
「沒事。」她彎身提起水桶,受傷的掌指不堪重壓,陣陣的抽疼讓她差點低喊出聲,她卻是咬唇忍住,吃力地將那桶水提進了屋。
楚謀將一切看在眼里,盯著她搖搖欲墜的背影,收緊的指尖卻深深地陷進了臂肉里,透露出他的掙扎。這全都是假的,都是她在使心機,別被影響。他必須冷硬地羈緊不斷騷動的心緒,才能繼續站在原地,忍住上前接過那桶水的沖動。
目送她走過轉角後,等了許久,部沒見她出來,楚謀擰起了眉。他只是在這里等她淨身完,她該不會以為他會好心到去幫她把髒水提出來吧?
想到有機會可以找她麻煩,楚謀精神一振,快步走向屋子,門一推開,眼前所見情景卻讓他頓住了腳步——
她坐在地上,上身趴在榻邊,手中還握著一塊染著灰塵的布,那姿勢看起來很不舒服,她卻睡得不省人事。
她的瞼是干淨的,凌亂的衣服也整理過,白皙的小臉枕在手臂上,顯得如此脆弱無依,讓人完全無法將她和壞公主的名號聯想在一起。
楚謀走近,看到榻板一半灰一半亮,頓時明白她不是不將髒水提出去,而是她淨完身後,听他的話擦拭榻板,卻擦到一半就體力不支睡著了。
他抽出她手中的布,她因疼痛而瑟縮了下,看到她的手,他的心也隨之揪緊——她手中的水泡都破了,原本已洗淨的手因為擦拭床榻又染上灰塵,髒污和傷雜成混亂的顏色。
縱橫沙場,他見過比這更嚴重千百倍的傷勢,但出現在她細女敕的手中,這一點點的傷痕卻顯得如此令人不忍卒賭。
他以為報復會是大快人心的,為何胸口會如此沉窒?把她累成這樣不是他原本的用意嗎?為什麼看到她這個樣子他會感到自責?
按雜的情緒和難忍的悲痛在體內強烈激蕩,他痛苦地握緊了拳,逼自己冷情。被迫將人生托付給另一個男人的表妹又該如何自處?被她下令殺害的人有何其無辜?她不值得同情,這全都是她自找的。
楚謀深吸口氣,不再讓那些婦人之仁影響自己。他用布將塌板完全擦干淨後,把髒水提出屋外,回來時順便抱進被褥,不管她還趴在那兒,熄了燈徑自上榻躺下。
黑暗里,兩人淺淺起落的呼吸聲是這片沈寂中唯一的動靜。
餅了許久,早該沈入睡夢的他突然睜開眼,下榻走出屋外,再回來時提著一桶干淨的水和棉布。
他就著黑暗將她手中的髒污輕輕拭淨,取出隨身的金創藥為她搽上厚厚一層,然後將她抱上榻,讓她躺進靠牆的角落。
把水提出屋外倒掉,他才又倒回榻上,將被褥全給了她,連帶當起兩人之間的屏障。
不多時,沉穩的微鼾響起,帶著心安的釋然,這一次他是真的睡著了。
第5章(1)
一間小小的屋子讓李潼花了整整兩天的時間才整理好,雖然仍簡陋破舊,但總算是窗明幾淨,一點也不像廢墟了。
「今天你得上街買菜,我傍晚進門時,要有熱騰騰的飯萊等著我。」今天一早,楚謀將一袋碎銀和一張簡圖擺在桌上,給了她一個新任務。
做菜?李潼怔住。努力想做是一回事,能不能做到又是另一回事。對柴米油鹽毫無概念的她,只能傻傻地看著他。
「有問題嗎?」明明知道問題極大,楚謀還故意問。
要讓她嘗盡苦頭,這種事怎麼可能例外?這兩天是看在她忙到應接不暇的分上,加上他不想餓到自己的肚皮,吃食都是由他買了簡單的饅頭干糧充數,沒逼她下廚。
但從今天起她可沒那ど輕松了,她不僅得上街采買食材,還得煮出一桌菜肴。想到她即將面臨的慘況,楚謀揚起冷笑。連廚房都沒進過的她,將會體會到什麼是叫天不應、叫地不靈的滋昧。
「你會跟我去嗎?」李潼鼓起勇氣問。如果他能陪她,她就不會那麼怕了。
對上那雙充滿期待的眼,楚謀一時語塞,不懷好意的邪惡念頭在猝不及防間被毀得蕩然無存,反而讓自責填滿了胸臆。
就是這個表情,將他的計劃毀得一塌糊涂。他原本是想將所有的家務全丟給她去做,就算她再怎麼叫苦也會視若無睹,但好幾次他都發現自己竟在不知不覺間幫她分擔了粗重的工作。
問題就在于她根本不抱怨!要是她能惡言惡狀地罵回來就好了,偏偏她一直咬牙苦做,每次都得他喊停了她才會罷手,讓他覺得袖手旁觀的自己很卑劣。
他一再自我告誡她有多狠毒,心智仍被她柔弱的外表蒙蔽,沉重的櫃子他搬了,之後需要用的柴薪他也補好了,但出手相助後他都感到強烈的懊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