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干麼幫她?他本來就打算讓她累到垮,結果只不過是看到她晃了下,他的身體就不假思索地動作了。
拿不動又如何?她就算摔到四腳朝天都不關他的事!楚謀氣得很想把手中布包丟在地上,但想起裝在里頭的東西,他忍下沖動,轉為解開布包——
那是一對他用來鍛煉體魄的石槌,因使用多年已有了感情,他舍不得為了一個不值的人毀了它。
沒錯,他只是怕她把他的東西摔壞了,並不是在幫她。他為自己的舉止找到合理的原因,心中的郁悶總算消褪了些,但憶起她剛剛的反應,那道濃眉忍不住又蹙了起來。
她為什麼不生氣?他把她帶到這鬼地方,還使喚她做事,她不該忍得住這些!楚謀倏地握緊手中的石槌,原該出現在她臉上的情緒現在全部反撲到他身上,讓他異常煩躁。
听到身後有腳步聲接近,知道是她,他頭也不回地開口——
「什麼事?」對自己的懊惱和不如預期的狀況讓他口氣相當不善。
他怎麼知道她來了?正想著要怎麼喚他的李潼嚇了一跳,好不容易才找到自己的聲音。「東西都……都搬完了。」
楚謀閉了下眼,把煩雜的情緒全都抑下。
「從今天起,別跟任何人提到有關你和我的身份,要是有人問就說我是個武師,剛從東郭城搬過來。」說這些話時,他彎身將石槌放到角落,並沒有看她。
她不想配合也無所謂,這不會影響到他的計劃,他下了吩咐,府里的人只知道他們會另住他處,對于她的去向和這個地方一無所知。
而且他將一切隱藏地極好,他們過來時是搭乘不起眼的破舊馬車,帶來的衣物也都是些他特地找來的粗布衣衫,這里不會出現任何有關尊貴財富的事物,就算她不知好歹地大肆宣揚自己是樂平公主,對方也只會當她是個瘋子。
「好。」李潼點頭。她並未多想,只覺得他會這麼做一定有他的道理,而身為妻子的她必須依從他的話。
她柔順的回答又惹惱了他。楚謀倏地回頭,狠狠地瞪住她,很想抓住她的肩頭用力把她臉上的淡然搖掉。她到底要假裝多久?把她陰晴不定的脾氣和駭人听聞的手段全使出來啊!
李潼被他瞪得有些手足無措。他沒听到她的回答嗎?「……我說好。」她稍微放大音量又說了一次。
楚謀別開視線,不再看她那張會讓人有所誤解的無辜面容,他必須如此才有辦法讓憤恨及無情重回心頭。
她在耍什麼詭計?還是剛到一個新的地方,她必須衡量狀況後才能出手?楚謀眸中閃過精銳的冷光。別以為這樣就能瞞得過他,這不過只是開端罷了,接下來還有得她受的,他就等著她,看她能忍多久!
「過來。」他領頭往前面走去。
臨去前李潼迅速打量後院格局,這是他們今後要住的地方,她希望能盡快熟悉。記下屋後有水井和廚房,正要邁步跟上時,牆角的石槌攫住了她的視線。
想起剛剛發生的事,麗容上漾起燦爛的笑,驚覺到自己的失態,她趕緊抿唇,笑容抑下了,仍掩不住眼中滿滿的感動和欣喜。
他保護她沒讓她摔倒,還接手拿過那個布包。雖然只是一個小小的動作,卻將她心頭的惶惑全都拂去。
他口氣還是那麼冷,表情還是那麼陰郁,但她不怕他了,因為她知道即使不見他朗若日陽的笑容,他依然一如她初次見到他所感受到的那麼好。
她必須努力,才能做一個匹配得上他的嫻淑妻子。李潼下定決心,趕緊跟上他離去的方向。
為了打掃屋子李潼忙了一整天,毫無經驗又不得要領的她,心有余、力完全不足,直到日暮低垂,四周環境只比剛來時好一些。
而她,發散衣髒,整個人灰頭土臉,這輩子她從來沒這麼淒慘過,柔女敕的掌心被磨破了,縴細的手臂又酸又疼,她卻恍若未覺,仍專心一志地和那些厚厚的灰塵奮戰。
「吃東西。」當楚謀叫她時,她才發現外頭的天色全暗了,屋里已點了燈燭。
時間怎麼過這麼快?瞥見還是髒亂一片的屋里,她心頭大慌。房間沒弄干淨,外面的東西就不能拿進來擺,還有桌椅床榻要抹,他交代的事她一件都沒做好,她得趕快。
「我快弄好了……」她加快掃地的動作,即使手痛到幾乎握不住掃帚也不停。
「快過來,別在我吃東西時掃灰塵。」楚謀喝道,臉色難看到極點,燃燒鎮日的無名火已快將他逼到爆發邊緣。
怕妨礙到他,李潼只好停手,乖乖地坐到桌前,桌上攤開的紙包里擺著一堆饅頭,旁邊有一個水囊。
第4章(2)
楚謀拿起饅頭徑自吃了起來,軍隊生活訓練出他快食的速度,三兩下那顆饅頭已經消失。他拿起水囊喝水,眼角瞥見她仍坐在那里一動也不動,心頭火更甚。
一整天,他都在仇恨與後悔之間煎熬。
懊死的!他為什麼要感到後悔?和她做過的惡行相比較,這些小小的苦難根本微不足道,她活該要承受這一切!他一直提醒自己,但看到她那麼笨拙地打掃,他不知該恨她的偽裝,還是該恨自己的軟弱。
她常常不自覺地停下,吐氣呵著紅腫破皮的掌指、捶捶發酸的手臂,然後又繼續忙碌。看得出她的身體已經不堪負荷,她卻沒想過要休息,仍不發一言地做著他要她做的事。
她為什麼要忍耐?為什麼不把掃帚扔到他身上、指著他的鼻頭大罵?這樣他才能折磨她折磨得于心無愧,結果她竟比奴婢還柔順,連偷懶都不會,顯得他好像是欺凌善良的惡人似的。
情況不該是如此!
「這種粗食不合公主的胃口?」看到她像是開始出現挑剔的跡象,無處宣泄的惱怒總算找到了出口。
疲累至極的李潼並不曉得自己坐下來後就一直在發呆,只是無意識地盯著那堆饅頭,听到他的聲音,視線緩緩挪到他臉上,空洞的眼中卻完全沒他的存在。
「別悶不吭聲!」一心想挑起戰火的楚謀又喝。
李潼震了下,那雙望進眼中的熾烈怒眸穿透了昏沈的神智,她眨了好幾下眼,渙散的眼神才慢慢聚攏,總算把他所說的話听進腦海。
「不是……我……我吃不下。」她低垂螓首,聲音虛弱干啞。忙了整天的她又餓又累,但累過頭了,她反而沒有食欲,只覺得想吐。
頓時楚謀胸口像梗了塊大石,手臂肌肉因強忍怒意而繃緊,卻分不清是氣她還是氣自己。他又拿了顆饅頭用力咬落,強硬地把那些幾乎已到了喉間的軟言一起吞咽而下。
餓死活該!別以為這樣他就會同情她,什麼吃不下?不屑吃才是真的吧!他忿忿地想,風卷殘雲地把那些饅頭一個個送進肚子里。
雖然心里打定主意要做到毫不留情,但剩下最後一個饅頭時,他還是忍不住停下了手。
逼她吃下她不願踫的粗食也算是種折磨。不願承認是在擔心她,他為自己的行為找了借口。正要抬頭叫她,卻看到精神萎蘼的她頭一直往下點,然後像是猛然驚醒,趕緊挺直背脊,沒多久頭又開始垂下。
那累極卻又努力強撐的模樣,讓他以為固若金湯的冷硬就這麼被擊潰了。
「歇息了,其余明天再弄。」解除折磨的話終究還是說了出口。他不是心軟,而是來日方長,太早將她斗垮一點樂趣也沒有。他這麼告訴自己。
這句話將她混沌的心思拉回,李潼整個人清醒過來,驀地紅了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