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聲還在回響,長短針迭成一枝箭似的定在十二。
「妳睡了一整個上午--」男性嗓音不疾不徐地劃破鐘響。
揚天蓮沒有驚嚇,像在配合鐘聲余音消逝一樣,悠緩地轉過身子。
皇廉兮坐在臨窗的Thonet長椅,地毯上兩顆金色抱枕分別被一只動物放肆的前腿壓住。
「早餐我和聖徒幫妳解決了。」皇廉兮模模凸出兩顆抱枕閭的長鼻子。
大狼聖徒懶洋洋地抬頭,饜足地伸出舌頭掃掃鼻端韌皮,即又埋回抱枕中打盹。
揚天蓮走動幾步,窈窕的身形停在斜對壁爐的紫檀木圓桌邊,柔荑往結構優雅的歐式骨董單椅椅背上擱,美眸流轉看了看桌面的空杯空盤。
「等會兒,有人會收。」皇廉兮站起身,面向窗,拉開遮陽簾,看著懸在牆裙的空中花圃。「天氣很好,陽光明艷……」他說著,回身凝視揚天蓮。
揚天蓮點點頭,走向聖徒,屈膝跪坐在地毯上,手指順過牠頸背,說︰「聖徒怎麼會跟廉兮在一起?」聖徒是皇蓮邦的寵物,不管到哪兒,皇蓮邦總會帶著牠,不過,除了他們的新婚夜那天,她今天才又見到聖徒。仔細想想,蜜月這一段期間,聖徒完全沒出現在皇蓮邦身邊。
「蓮邦忽略聖徒,實在沒什麼好奇怪。」皇廉兮繞過椅座,蹲了下來,目光落在揚天蓮身上。她的美麗顯然不是只有他一個人知道,也許,皇蓮邦已在挖掘她……
揚天蓮抬眸,對上皇廉兮那雙黑得透出藍紫色光點的眸子,好一會兒,她低垂臉龐,柔聲低語︰「對不起,廉兮……上次跟你的約定--」
「妳早餐沒吃,一定餓了。」皇廉兮打斷她的嗓音,站起身,坐回Thonet長椅里。「我要他們別幫妳準備午餐--今天,妳跟我到碼頭酒館吧,我等妳換衣服。」他表情溫煦,但沒有笑容。
揚天蓮默默站起身,走進臥室。她知道,皇廉兮等了一個上午--
皇廉兮不像皇泰清。他從來不與人正面沖突,即便他跟皇泰清一樣對她和皇蓮邦的婚姻充滿不認同,但他絕對不會把所有的關系搞僵。
揚天蓮梳理好儀容,走到起居問時,皇廉兮依舊神態平和地坐在窗邊等她。
陽光從窗縫漏進來,皇廉兮離開椅座。「妳好了?」他微微一笑,徑自先往門口走。
「嗯。」揚天蓮在他背後應了聲。
他是看見了--看見了她穿著他送給她的及踝裙裝,可他沒多說什麼,只是微微一笑,那種讓人覺得沒什麼的微微一笑,他已不像第一次見她穿這衣服那樣,把欣忭表現出來。
「廉兮……」她突然叫他。
皇廉兮停在門前,轉頭看她。
揚天蓮頓了頓,欲言又止。
皇廉兮斜挑唇角,拍擊手掌。「聖徒,該走了。」
聖徒雙耳像雷達偵測器一樣動了動,抬頭張嘴吐舌,伸展後肢,擺動尾巴,跟上前。
皇廉兮打開門,看著揚天蓮。「走吧。」
揚天蓮垂眸,走了過去,穿越他為她開啟的門。
皇廉兮跨出門外,沒把門關上,和聖徒並行在她後方。
揚天蓮回首看著他,在等他走到自己身旁。她想問他,為什麼不關門,但是等他朝她接近時,她又沒問,把問題往心里藏--她已經是皇蓮邦的妻子,終究得回到這兒,等待自己的丈夫。
「蓮邦當年從望月身邊帶走聖徒,因為望月搶走了多婕。」皇廉兮開口,眼神順著長廊過道牆上的圖,一幅一幅掃掠,聲調輕松地說著。三千天,蓮邦搶走了妳,輪到泰清把聖徒從蓮邦身邊帶走--」他停下語氣,轉頭盯著她,表情多了幾分深沈感,嗓音也慎重地發出︰「這事我也有份。」
揚天蓮停了下來,愣在廊廳那面雕花精巧的牆鏡前,鏡中照映出女性柔美、茫然的側臉。
皇廉兮的嗓音持續著。「泰清說要剝掉聖徒的皮,制成離婚協議書,等妳和蓮邦簽名--我覺得這個提議很好。」
揚天蓮猛然回神,偏首望見鏡里的他。「廉兮,你們不是這種人……」她的視線從鏡子移開,找尋聖徒的身影。
聖徒就走在皇廉兮腿邊,他停下,牠也跟著停下。
「聖徒很信任你們,牠不只是蓮邦的寵物!」揚天蓮急切地說著。
「妳不是說,我們不是『這種人』嗎,妳是在擔心聖徒--」還是蓮邦呢?皇廉兮撇嘴,攤攤手,沒把話說盡,帶著聖徒往樓梯間走。
「蓮邦養了聖徒好些年--」
「天蓮,妳知道嗎--」皇廉兮打斷她柔膩的嗓音︰心里了然,她是在擔心皇蓮邦。
他神情沈了沈,邊走邊說︰「這幢濱海別墅是祭家長輩特地建給皇家使用的,正門庭院的階梯花園有百層花壇,妳那天和蓮邦走上來,應該像走紅地毯一樣,真可惜,我沒看見--」
揚天蓮和皇蓮邦舉行婚禮時,他正沈潛在無聲的海底世界,被鯊魚圍繞,那天他才了解--鯊魚一點也不危險。
「听說你出海去了,去了很遠……」揚天蓮皺凝秀眉。「是工作嗎?」
皇廉兮瞅她一眼,沒回答。如果離這座島的海域不遠,他一定會听到婚禮樂音縈天繚繞--
他潛了快二十年的水,常常遇見海濱婚禮,偶爾還會撿到漂流在海面的新娘捧花。他不想看揚天蓮吟誓約,不願當見證人,不希望撿她拋出的捧花,情願潛入更遠更深的海底,即便氧氣用完也不浮出水面……如果他可以的話,他今天就不會來見她。他非但想見她,而且是在碼頭管理中心得知皇蓮邦離島後,馬上趕來,他像個心里有鬼的毛頭小子--
皇廉兮搖搖頭,理理思緒,走下樓梯。
樓梯彎角延伸的樓中樓小廳,牆上掛了幾幅印象派大師的真跡,畫的是皇家某代長輩。窗邊的白色平台鋼琴和桃花心木寫字櫃,是從皇家運來的骨董,全有百年以上歷史,含蓄內斂中見尊貴。
「這屋子全照蓮邦的品味裝潢,家具是傳承的骨董,每一件都刻有皇氏家徽……」皇廉兮再次開口,說的全與這幢房子有關,像在簡介皇家歷史。
這世上的富翁豪門花錢買名家畫作、買骨董精品,竭盡所能用金錢買體面、買氣派;皇家不需要如此,這家族本身就是骨董,是一支深具傳統、文化涵養久遠的舊貴,尊傲氣質與生俱來。
皇廉兮一掌搭在樓梯扶手鵝頸彎,立定高大昂挺的身影,陽光從大理石漏窗灑進來,正好打在他背上。一道拱門玻璃窗對著外頭庭院的蓮花池。他轉過身,看著輕提裙襬、優雅下樓的揚天蓮。
「蓮邦要人將噴水池改成蓮花池,每天清晨采幾朵蓮花擺進房里。我想,妳在這里應該可以過得不錯。」說這些話時,他臉上有了笑容,但很短暫,表情倏然轉變,正色道︰「不過,如果哪一天,妳需要用到離婚協議書,我和泰清真的會殺了聖徒。」他只能這樣對她告白--
在她成為他的長輩之後,他希望她能夠幸福。
揚天蓮險些被日照弄昏頭,不是熱,而是刺亮。
陽光打在潔白沙灘上造成的反射,幾乎讓人睜不開眼,如果不是那滔滔浪聲,她真的會以為自己是走在雪地。
從臥房露台連接沙灘的長梯下來,沿著貝殼沙灘往南走三百公尺,穿過棕櫚林,就會看見菜園灣碼頭公園的沿岸步道。
這是第十三次,揚天蓮循著一個禮拜前皇廉兮送她回別墅的路線,由別墅出發,準備到碼頭酒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