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曉然坐在兩個兒子對面,左右皓腕各環著一只玉鐲子——她生下雙胞胎滿五周年那天,兩個兒子在龍鱗湖揀了一顆大玉石,經切割琢磨後,成了一對珍稀的禮物。她的一對兒子從小養成在生日時,送母親禮物的習慣,這是父親給的教養——羅氏的家訓——羅家男兒個個都知道,女性天生比男性偉大。父親會要他們記住,母親比他們的生日派對更重要。
白曉然柔荑交疊、扣在桌緣,一雙美眸沈吟地瞅著兩個兒子。
「媽干麼這樣看我們?」羅悅開口。
白曉然柔和地微笑。「到島外念書,可別再打打鬧鬧嗯?」
羅愉同母親一笑,神情很沈穩,像個成熟男人了。
「孩兒知道分寸啦!母親大人——」小兒子卻總是比較沈不住氣。
白曉然垂下視線,笑著,站起身來,拿出兩個精致的小袋囊。「媽揀了幾顆龍鱗湖的石子,還有高原上鶴鳥的羽毛——是護身符;你們帶在身上,想家時,就拿出來泡澡嗯。」兩個兒子明天要離島,前往祭家在英國辦的學校念書,這一去,可得好幾年才會再回來。
「媽,我們不是小孩了。」羅愉離座,繞過書桌,走到母親身旁,語氣充滿安慰。
羅悅也走過來,嘴里念著︰「媽教我們就夠了,」母親的家族——白氏,在祭家系統下,是負責海島上的教育部門。不只羅家的孩子,連祭家的少爺、小姐們,都是白家的學生。母親是一名全才教師,通曉經典、科學、各國語言……母親是他們心目中最重要的師者。「我真搞不懂,老太爺為什麼還要我們進學校,真能增加學問嗎,我不覺得有人比媽更博學……」
「老太爺要你們去看看外面的世界,體驗不同的生活。」白曉然推開書房的落地門,走到露台上,坐在觀景座的長椅。
天空的達達聲落在石板坡道下方,風掀起一片草海漫舞。
兩個兒子跟了出來,在她身旁半蹲跪著,一人抓著她的一只手,像他們五歲那年,把玉鐲套進她腕間的情景。「媽,」他們嗓音一致,對母親保證︰「我們會好好照顧自己。」
白曉然會心一笑。
人家說母子連心,這對雙胞胎兄弟知道母親舍不得兒子出遠門。他們接過母親手里的袋囊,發現細心的母親分別在袋口繡了他們的名字,還有展翅的鶴。羅愉、羅悅互看了一眼,默契十足地背出羅氏家訓。
白曉然的笑容慢慢消失,美顏上的神情安適寧靜,這一刻如永恆!人家說——
母子連心呀——
她的一對兒子,出身護衛家族,流著自信但不自傲的血液,天生就有獨當一面的能力,做母親的實在沒啥需要擔心。
「成鶴又在幫幼鶴理羽了。」一個身影出現在落地門中。
「爸!」
羅炯走到白曉然背後,扶著椅靠,彎傾高大的身軀,吻一下妻子頰側。
「你回來了。」白曉然美顏微微朝後,伸手模著丈夫搭在椅靠上緣的大掌。
羅炯反手握著妻子的柔荑,移身坐入妻子旁邊。「始禧少爺找你們,」他對兩個兒子說︰「好好去巡禮吧——明天開始,想在龍鱗湖游泳,可沒那麼容易。」
羅愉站起,彎著身子,左右左輕吻母親臉頰三次,同父親說了幾句話,才走進書房。羅悅涎著笑臉,玩興未月兌般,只手按著露台護欄,縱身一躍,直接跳出父母的視野。
白曉然抽了口氣,倏地起身靠向石垣,往下觀望。只見大兒子剛走下門口階梯,抬頭對她揮著手,彷佛早知道她的舉動。小兒子卻已跑出庭院,依舊沒開木門,長腿一提,跳了過去。
「別擔心,」丈夫羅炯從背後圍住她,凝著兩個兒子步下石板坡道的英挺背影,驕傲地說︰「羅家男兒都是訓練過的——」
白曉然在丈夫的臂彎中轉過身,靜靜地看了他俊朗、剛毅的臉,好一會兒,道︰「他們也到了履行『天職』的年紀了,沒辦法常在我身邊——」
羅炯撥撥妻子頰畔的發絲,扳過她的身子。「被成鶴理過羽毛的幼鶴,已經會飛行了。」他沈沈地在妻子耳邊喃語,手指著遠方蒙蒙的天際。
一對祭家高原的吉祥鳥,影如潑墨,在霧中低空滑翔。
姿態優美的大鳥,於龍鱗湖附近的柔軟濕地著陸。蔥綠的草坪上,停著一架直升機,小女孩坐在機艙放下來的階梯,一名綁馬尾的大男孩正擦拭著她臉上、裙上和腳上的泥巴。
「有沒有撞疼哪里?」大男孩嗓調穩重,一手撫著小女孩的發。
祭祆兒吸吸鼻子,只搖頭,不說話。
大男孩低斂雙眸,將祭祆兒滿是泥濘的小手托在掌中,一面拭淨一面注意到腕骨上,細白的皮膚擦破了一塊傷痕,顯然是撲倒時,被樹枝或碎石割傷的。「哥哥帶你去給蘇林看看好嗎?」
「不要!」祭祆兒用力地搖頭,一顆小小的淚珠滾了下來。
「祆兒——」大男孩挺直身軀,幽緩地說︰「你的手流血——」
「去龍鱗湖洗一洗就好!」祭祆兒飛快地搶白,昂起的粉女敕小臉,表情倔強得很。
大男孩仰頸,靜靜望著天空,好一會兒,傾身抱起祭祆兒,往湖邊走。風從大男孩背後襲來,吹得他的長發由頸背分開,飄過耳側,在面前飛揚,偶爾搔著祭襖兒的臉蛋。他和祭祆兒一樣,發絲柔軟,微鬈,明亮俊美的五官,帶著獨特的酷勁,一種與生俱來的冷峻、尊貴氣質。他們的樣貌遺傳自同一對夫妻。大男孩是祭祆兒的二哥祭始禧——十七歲,是個有耐心的兄長。
「哥哥的頭發弄到你了嗯?」祭始禧眯起眼。
祭祆兒將一根黏進兄長眼角的發絲抓開,小手臂繞過兄長的肩頸,十指交握,收住兄長亂飛的長發。「這樣就不會了……」她喃喃低語,摔趺在泥地時,忍住不哭的情緒,悄悄自小巧的鼻泄出。
「鼻水不要擦在哥哥肩上——」
「才不會!」小丫頭翹著唇兒,下巴墊在兄長肩頭。
也許是同一生肖、同一類、同一屬……吧!祭始禧是親爹親娘生的三個兄長中,最疼愛祭祆兒的一個。
祭始禧時常抱著麼妹,走過湖畔綠茵茵的草地,到龍鱗湖游泳,玩水,度假般住在湖邊的家族別墅。別墅外,到處是花,綿延的碎石帶潛入水中,陽光拖曳著湖水,一片晶亮起起伏伏往西邊推進。乳白色的遮陽棚下,擺著法蘭西躺椅,絲絨椅面繡著龍。祭始禧把祭祆兒放在躺椅上,逕自走向湖水邊,洗淨方巾,泡濕,回到遮陽棚下。他蹲低身子,拉過祭襖兒的手,一掌捏擠方巾,讓滴流下來的水,淋洗著祭襖兒手腕的擦傷。
「嘶……」祭襖兒皺凝眉心,小嘴兒倒抽著氣。
「很疼?」祭始禧將方巾覆住她的傷口。
「……水好冰!哥哥……」祭祆兒叫聲連連。
祭始禧若有似無地揚起唇角。「太陽快下山了——」
氣溫降低,桔紅的樹葉,在湖面飄旋,還真像繽紛的初秋。
祭始禧拿開沾染血污的方巾,看著妹妹手腕的傷口,血止了,可仍泛紅。
「得去給蘇林瞧……」
「什麼事找我女乃女乃?」一個無預警的嗓音,閑閑適適地傳來。
祭始禧側過臉龐,眯眼斜睨。羅悅倚靠遮陽棚的雕花木柱,笑著。
「臭羅悅!」祭祆兒叫嚷,隨手抓起躺椅的抱枕一丟。
抱枕落在羅悅腳尖前兩尺處,女孩的力氣小,壓根兒打不著他。羅悅撿起抱枕,拍掉草屑,笑意噙在唇邊。「祆兒不怕打中的是羅愉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