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了?」羅悅站在桌邊,檢視桌上的物品。
飯店總管恍一下,順著羅悅的目光,機伶地探手拿起快滾出桌緣的姿蓋。
羅悅挑眉。「少了一份芝麻糊?」語氣若有所思地。
「羅先生,我覺得您……嗯哼──」飯店總管清了清喉嚨,看一下羅悅圍在腰間的浴巾,慎重地道︰「我覺得您最好穿上衣褲。」
「哦?」羅悅偏首,眼楮盯著有些失常的飯店總管。「我剛練完身體,泡了澡,很熱。」
「你真會享受!」一道女嗓音搶在飯店總管發聲前傳來。「是一個被放逐的人,該有的生活嗎?」
祭氏家族的小姐,羅悅主子祭冠禮的麼妹──祭祆兒端著一碗熱騰騰的芝麻糊,邊走邊舀進嘴里,一雙大眼東瞄西瞧,柔荑時不時推推門板、扯扯把鎖。「鎖什麼鎖……」她嘀咕著,沒穿鞋的縴足踢踢門板。
羅悅一顫,緩慢地轉身。起居室的落地窗門佔據半堵長牆,與健身房的東側垂直,兩排光亮玻璃牆夾擊露台,反射日照,刺眼的光之大戰。
「祆兒小姐……您怎麼來了?」他斜著嘴,笑容很僵硬。
「你那什麼臉?」祭祆兒晃回圓桌前。飯店總管馬上拉開椅子,恭候主子落坐。「我不能來,是不是!」她嬌怒地問,瓷碗往桌面一擺,歪倒在碗碟上,流出濃稠液體。飯店總管趕緊扶正茶碗,擦淨漬跡。
「我沒這麼說,」羅悅恢復笑容,攤攤手解釋。「只是有點驚訝。您突然出現,來不及準備您喜歡的早餐……」
「我剛在樓上吃過早餐了!」顯然,這芳齡十八、美貌驚人、平時穿慣日式浴衣當居家服的麼小姐,昨天……或者更早前就到台灣了──
是嗎?羅悅看看祭祆兒身上朝顏花圖樣的浴衣,雙唇抿了抿,想問。
「而且──」祭祆兒不讓他開口,自顧自地說著。「芝麻糊很滋養,正好當我的早點!沒人像你這樣把早點的東西,拿來當早餐!」縴手拿起一塊馬來糕,看了看,大口咬下。
羅悅揚揚眉角,雙手抱胸。「也沒人像您一樣,這麼早就吃早點。」而且還是吃完早餐後馬上吃……唉,年輕女孩的胃口真好!
「羅悅!你很愛抬杠?」祭祆兒眯起美眸,粉拳拄著下巴,松開手指,糕點掉落盤中。「我正好無聊,想找你說說話。」她的嗓音慢悠悠地,像是潛在深海砂層里的危險生物,竄出來時還帶著幾伏特電壓。
一陣莫名的哆嗦,讓羅悅從腳底麻上頭頂。「呵呵──」干笑兩聲。「我先去穿整服裝,免得失了禮。」他指指身上的浴巾,借口離開,一點都不想跟這位說什麼就發生什麼的「鐵口小姐」,談心閑聊。
「等一下!」祭祆兒伸手拉住他。「你們羅家男兒有赤身的本錢,小姐我不介意你這個樣子……」
「但是我介……」
「你再不坐下會有‘女禍’上身!」
聞言,羅悅立即坐下,腰間的浴巾卻已被祭祆兒扯了去。
「羅……」賈志矜正巧打開臥室的門,看見起居室的景象,聲音停在舌尖。
「她是誰?」祭祆兒訝異地眨眨眼,隨手將浴巾一丟。飯店總管撿了起來,尷尬地交給羅悅。
祭祆兒目不轉楮地盯住賈志矜,一會兒,瞪向羅悅,拔高嗓音︰「你膽敢在這兒享樂!」站起身朝賈志矜走去。
羅悅圍好浴巾,擋住祭祆兒。「小姐別鬧了……」嗓音有些無奈。
「她是誰?」祭祆兒質問,語氣咄咄逼人。「你給我說!」
「羅悅──」賈志矜走了過來,眸光靜靜地望著他的臉。「有人陪你吃早餐,我就先走了。」微微地向祭祆兒頷首,她一笑,笑容太瀟灑──
他們的關系無須共用早餐?!羅悅眉頭隱約糾了一下,覺得她穿高跟鞋走太快,恍眼間,竟在門口。
「賈……」他叫道。
「我應該不會遲到──」她轉頭,自水果盤里拿了一顆石榴,又笑︰「早餐,我帶走嘍!」
門打開,一道影子撞了上來,撞掉她手上的石榴。石榴籽一粒一粒被爆裂的果殼拋灑出,晶瑩透紅的果肉像締結婚約的寶石,喜氣甜蜜,又像血滴,很澀吧──
「女士──」
淡色地毯上,紅點艷麗,赤紅的裂果殼像朵花,覆在男人鞋尖。
男人蓄長發,發絲微鬈,梳成整齊的馬尾,束在頸後。他低頭看著殘破的石榴。「早餐吃這太傷胃──」然後抬眸。
賈志矜看著他。「抱歉傷了先生的鞋。」
男人表情深沉,雙眼出奇地黑亮。「這種東西,吃起來其實很澀。」
「一點都不甜美?」賈志矜淡笑輕語。
男人眸底射出一抹異樣鋒芒。
「始禧少爺,我馬上收拾……」飯店總管急步走來,弄走果殼,抽出布巾要擦男人的鞋。
「不用了,我待會兒換下再處理。」男人握住賈志矜的肩,長腿跨過地上的石榴,入門內。「你要──」他的雙眸沒自她臉上移開,長指點了點門內門外。
「我要走了。」她拂開男人停留在她左肩的大掌,走到門外。
男人看著她娉婷生姿的背影,黑眸閃了閃,沉聲命令。「余總管,送送美麗的女士。」
「是。」飯店總管跟了出去。
男人關上門。
「她是誰?」祭祆兒的聲音沖了出來。
「三十秒美人兒。」男人道,從開門撞上她,到她離去,不過短短的瞬間,她的美已教他驚嘆、臣服。所有美麗事物,在他眼里,都是需要確認、評分、檢定、計算的,只有她不需要!
「她從羅悅臥室里出來!」祭祆兒走到男人面前,告狀似地道。
「哦?」男人眯起一眼,另一眼斜向羅悅。
羅悅聳聳肩,坐回圓桌前,逕自吃早餐。
男人收回視線,落在祭祆兒身上,大掌揉揉她頭頂。「祆兒,別鬧了──你要羅悅一早不得安寧嗯?」
祭祆兒噘噘嘴,撥掉男人的手,旋回羅悅面前。「我只是想知道她是誰!」得理不饒人的語氣。
沒完沒了!羅悅閉一下眸,看著她,終于回了句。「女禍。」
「不得平靜。」男人半臥在露台的躺椅上,蹺著長腿,唇叼煙,吐出幾口煙圈。
羅悅穿上T恤,綁緊褲頭的繩帶,回眸看一眼起居室里的祭祆兒。「您帶祆兒小姐出遠門,真教入敬佩。」
「羅悅,」男人對著天空眯起眼,放下夾煙的手,準確地將燒長的煙灰,彈進一旁矮桌上的錫制煙灰缸里。「跟我講話不必客套。」
羅悅撇撇嘴,拿起矮桌上雕龍的精致煙盒,打開,揀了根煙,叼在唇中,大掌抓著椅靠,傾身湊向男人的紅亮煙頭,吸氣點燃自己的煙。
「沒有火嗎!」祭祆兒跑了出來,用力丟出一個打火機。
羅悅回身接個正著。「會打死人的,」看看手中的金屬物,他搖搖頭,拖長嗓音︰「祆兒小姐──」
「男人借火的姿態真惡心!」祭祆兒嚴厲地指著羅悅。
「這是男人間的一種默契,叫做‘兄弟情誼’;何必想歪呢?」羅悅一副無辜的語氣。
「他是我二哥──祭、始、禧!」祭祆兒強調道,細膩的嗓音好尖銳,五指一張開,就像鷹爪,直想撕掉羅悅那偽裝的表情。「不姓羅、沒有跟你相同的臉!不是你羅悅的兄弟!」該死的「兄弟」!她暗罵;俏麗、微鬈的短發在陽光、晨風中掠動,光粒閃爍,燃了火似,明亮的五官氣沖沖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