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祭家海島的旅程上,祭元祠持續高燒,羅心用盡所知的退燒秘方,還是無法讓他的體溫恢復正常,甚至從來不曾暈機暈船的好體質也失了靈,讓他吃什麼吐什麼,最後他索性不吃不喝。他說他只是胸悶心煩,沒事,羅心卻擔憂得臉色比他蒼白。
「真希望可以馬上回到海島……」羅心面對艙窗,坐在貴妃椅里,看著低垂的星空,喃喃自語。
他們已轉水路,隱約听得到船身沖破浪濤的聲音。
「海象穩定,滿空星子,是靠近祭家海島了。」
羅心轉頭。祭元祠站在後面,受傷的右手放在彎弧的椅靠上。
「你怎麼起來了?」羅心欲站起身。
祭元祠壓著她的肩,繞到椅座前,挨著她的身子坐進椅中。「要不要上甲板觀星?」他看著被局限在艙窗的一片小海空。
「這樣就夠了,」羅心不接受他的提議。「海風刺人,吹不得。」他沉重起伏的胸肌已失了健康光澤,冷汗凝在皮膚表面,沁濕他的襯衫,羅心伸手撫去他臉邊的汗水。「換件衣服吧!」
祭元祠抓著她的手。「我們從來沒一起離開過海島,」他突然說。「一起旅行、一起郊游……什麼的。」語帶感嘆。
羅心搖搖頭。「在英國時,我們一起去過愛丁堡,你買了一件蘇格蘭裙給我……」她當他學生時,與他度過的兩人世界生活,比當他妻子時,還多。
「我很……沒用……」他的呼吸越來越重,仿佛一點也不輕松。
「元祠……」她蹙眉,小手捧住他的臉頰。
「別再叫我少爺……」他虛弱地吐出一句。
羅心急急地點頭。「我扶你回床上休息。」
「別動,這樣就好──」祭元祠環住她的身子,雙臂緊緊地將她擁在懷里。「靜靜听我說,心兒!苞幾年前一樣,我先是不明熱,然後……發病。」
羅心在他懷里抖了一下。
「我不想傷你,心兒──」他繼續說︰「我不是不要妳,而是不能要妳。你見識過的,發病時連心愛的人也認不得、保護不了,我怎能要你、怎能靠近你!」他內心的矛盾掙扎沒人知曉──他是愛她的,他有多愛她,就有多怕,只能懦弱地一直遠離她。
「元祠……」羅心趴在他胸口,臉頰濕了一片,不知是他的汗還是她的淚。
祭元祠撫著她的發。「如果我發病,我會再一次遠離你……」
「元祠……我要你啊!」她哭著打斷他。「別再離開!無論如何,別再離開!我愛你──別讓我孤獨……」
祭元祠猛然一震,復雜的情緒在體內流竄,他很想說些什麼,但無法給她任何承諾。久久,他將她攔腰抱起,走出艙房。
「元祠?!」羅心抬起憂慮的淚顏。他的身體這麼虛弱……
「抱你,這點力氣我還有,」他凝著她的眸,吻一下她潔膩的額。「陪我觀星嗯?」
他的語氣充滿了柔軟的請求,羅心覺得心好酸,臉枕著他的肩窩,藕臂圈著他的頸子,不再反對,順從他上甲板。
他們坐在甲板上。她躺在他懷里,海風沒有想象中冷,今夜特別暖和。兩道相依偎的身影,融入繁星點點的海洋夜色中。
船艇不鳴汽笛,幽幽地行駛,天地間只有波浪散開的聲音,綿延至那座神居似地高原海島。
回到海島後,祭元祠果然如自己所言,又發了一次病,這回除了他自己,並沒有任何人受傷,但他不安于島上治療,依舊選擇離開。他的情況不穩定,其實很危險。沒人知道他去哪兒了,只除了那個了解祭元祠思考邏輯的祭先佑──羅心的哥哥羅恆透過祭先佑,為妹妹找回丈夫。
一被尋回,祭元祠就到蘇林的屋子接受治療。羅心沒再出現,打從他在印、巴邊界的祭家礦山回來後,他沒見過她。
「我的妻子……」這天蘇林正在為他針灸,他躺在醫療台上,突然開口。
蘇林挑一下眉。「誰是『您的』妻子?!」捻在指尖的針,精確、狠準地扎入他皮表。
祭元祠暈了一下。「羅心……」嗓音冒出。
「呵呵,」蘇林笑了起來,雙手環胸,俯視他。「元祠少爺──托您的福,老太爺幾年前就給我家羅心除名了,她怎會是您的妻子呢!」
蘇林不放過機會對他冷嘲熱諷。她是他的醫生,就不能了解嗎──「我不能要她──」祭元祠晃晃頭,平靜地說︰「我會發病、一直發病,什麼時候會弄死自己都不知道,心兒跟了我……」
「是啊,我真該感謝元祠少爺的偉大──」蘇林打斷他。「如此,我的孫女才有更多選擇。我這祖母放心了,那──這個就交還給您了!」她拿出一件物品,丟在祭元祠胸膛上。
敝異的金屬觸感,讓他坐了起來。一條斷了爪扣的龍形圖騰滑到他大腿上,他胸口猛然一震,呼吸幾乎要停止了。
「誰……截斷的……」嗓音僵硬,他從來不知道說話這麼難,比發病還痛苦。
「不是您的意思,還真沒人敢做呢!」蘇林鼻腔哼了聲。當初,讓老太爺解除他們的婚姻關系,不拆下鏈子,就是要給這小子留個後路,沒想到他還不清醒!「以後您就盡情逍遙,我也會再有個投緣的孫……」
「該死!」祭元祠短促地吼了一聲。
「您最好別激動。」比起祭元祠,蘇林平靜得出奇。
祭元祠捏緊手里的項鏈。「她在哪兒?」現在才覺得,他從印巴回來後,有多想見她,多渴望她在身邊,她卻如同消失一般,只留下這條鏈子!
「她在哪兒?」祭元祠沉著氣又問了一次。
蘇林看著他。與以往不同,他的眼底不再有矛盾掙扎,兩抹堅定的光芒像火燒起一樣,炯炯發亮,仿佛說明了他知道該怎麼做。
蘇林垂下美眸,說了一個名稱。
祭元祠跳下床,沖了出去。
夕陽余暉,蘇林的百花園里,陣陣花香隨風飄來,這是祭元祠熟悉的味兒,是屬于羅心獨有的氣息。他們初次相遇,就是在這兒!他撥開長睫的花枝,看見那抹身影。
羅心微微一震,立即轉頭,他就在她身後。她不敢相信他就這麼來找她──身上還插著女乃女乃的細銀針,一件衣服也沒穿。
「除了你,沒人會瞧見我這副德行。」他開口。
她轉過頭,回避他。「你不要我!」就別來找我!
他听到了她在哭泣,緊緊地靠上去,抱住她。
她嚇一跳,轉身取下他身上的針。
「原諒我,心兒──」他突然說,這他從來沒說過、沒自知的話──
他自私又驕傲,以怪病為借口,自我暗示,認定自己有多高的情操,不想耽誤她;他其實最怕孤獨,最需要她!
她發抖起來,淚水再次壓抑不住,涌出眼眶。
「心兒……」祭元祠不停地呼喚她的名,啞聲呢喃︰「我會再逃,逃得讓人找不到,我是最會逃的祭家人,如果你還要我,只有先佑堂哥能推測我在哪兒,到時你就求他找出你『無用的丈夫』,如果我再發病……」
「不會的!」她搖頭。「女乃女乃說了,你的壞情緒累積多了才發病的,可以控制、避免的……」蘇林的觀察有結果,他的病不再是問題。
祭元祠呆了一下,自幼至長每次發病的情況掠過腦海,一個揪心的東西莫名松了。他嘆了口氣,依然說著適才未說完的話。「如果你不怕當寡婦……」